珂君  >>  正文
贾樟柯,一个用电影储藏记忆的男孩
珂君
2014年10月27日

“如果有一天我再次想要放弃电影,我会再看看这部纪录片。”贾樟柯站在巨大的银幕前,低声的说道,眼中有泪光。

IMG_9481

贾樟柯与巴西导演Walter Salles(摄影:中国日报记者 张帆)

10月25日,巴西天才导演Walter Salles拍摄的关于贾樟柯的纪录片在第38届圣保罗国际电影节首映。首映地是坐落于Augusta大街上的一家电影院,虽然晚上8点首映才正式开始,但是电影爱好者们早早地聚集在这里,排队的人中既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纹着花臂的青年,队伍排出了电影院门外,沿着道路蔓延很远。

就在2天前,我在圣保罗第一次见到了贾樟柯。我们坐在一家影院旁边的咖啡馆里,咖啡馆有着白色的墙和原木色的桌椅,来来往往的人们并不认识这位白净瘦小的亚洲男子是何方神圣,偶尔因他旁边围绕的照相机感到好奇而探头看看,然而终究看不出所以然,耸耸肩离开。

这里终归是一片与中国万里之遥的国土,人们看着颜色不一样的天空,吃着味道不同的食物,说着不同的语言,相信着不同的神话,然而就在这样一个“世界的尽头”,贾樟柯遇到了那个真正懂得他的人。

“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他说道。

为了拍摄这部纪录片,贾樟柯带着Walter的团队从巴黎回到北京,最后回到他的故乡,汾阳。这座坐落于山西太原的老城,至今仍然有着矗立了几千年的城墙,阳光从上面缓缓爬过,从城墙顶的第一块砖一直蔓延到汾阳的边边角角。

贾樟柯最有个人符号的电影,比如《小武》,比如《站台》,都在诉说着发生在这座古城的故事,这里是他电影的缪思,也有着他的根。贾樟柯说,他带着Walter回来,并没有在拍摄电影的感觉,仿佛只是带一个好朋友去看看自己的故乡。镜头里的贾樟柯,带着人们走上当年小武爬过的断墙残壁,走进梅梅的歌厅,打开了大海曾经放猎枪的柜子。

“因为这部纪录片,我得以重新走过这些地方,找回了许多已经丢失了的记忆,”他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

记忆是贾樟柯屡次提到的一个词。在Walter的镜头里,贾樟柯点了一支烟,淡然的看着前方说,拍摄电影可以帮助他把那些原本存在于他脑海中的记忆表达出来,纪录下来,然后展现给别人,这样一来,“这些记忆便不会轻易消失了”。

对于贾樟柯来讲,电影可能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他的镜头对准的是那些曾经存在于他周围的人们,这些人们生活在一个遥远的北方老城,有着鲜活的肉体和彷徨的思想,他们嗅到了城墙外那个千变万化的世界,然而却发现迈出第一步是多么的困难,“他们比这个世界慢了一步”,永远没有办法成为时代的弄潮儿,只好被洪流裹挟着向前,在社会的面前他们显得如此的无力,他们是“小人物”。

有人最后放弃了挣扎,比如随着富商远走的梅梅。

有人选择坚持到底,比如扛着虎旗大开杀戒的大海。

“贾樟柯的电影,完美的展现了一种真实,这种真实并不仅仅是中国的真实,而是一种人性的真实,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一部电影里同时反映这么多维度的真实,而贾樟柯在他的每一部电影里,都做到了。”Walter对我说道,他的笑容灿烂温暖。

然而,这条道路注定不是轻松的。贾樟柯的电影《天注定》因为过于写实的暴力镜头至今仍然不能在大陆公映,其他电影中反映的小人物的命运,也多半是无奈而悲情。曾经有人质疑贾樟柯的电影是否太过真实而显得残酷,然而也许,这就是他拍摄电影的初衷。毕竟,如果不是真实的情感,那么记忆还有什么意义呢。

在纪录片里贾樟柯提到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从中学开始便习惯记日记,一直到文革时期,那时候他的父亲因为在日记中表达了无法上大学的失望而被告发,进而受到打击。事情平息之后,他的父亲将所有这些日记付之一炬。

也许是因为这样的打击,他的父亲在今后的人生中一直谨慎小心,以至于贾樟柯给他看自己的作品时,他仍然不发一言。直到贾樟柯的电影上映,他才第一次似乎松了口气,脸上有了笑容。

“我的父亲一直是替我担心的,直到他去世……他没有过过几天快乐的日子。”镜头里的贾樟柯一脸的沉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于是,他便用电影记录自己的记忆。通过电影,这些记忆迅速的传递给了全世界,于是便不能再被轻易毁灭。

父亲的经历,他自身的经历,他身边朋友们的经历,让他将目光完全的投向了那些最无力的人们,这些电影里记录的记忆,并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而是每一个人的。

纪录片放映结束后,影院被持久的掌声填满,贾樟柯和Walter来到台前,向大家致意。

“我想,我还是会继续拍下去的。”他说。

掌声再次响起。

【责任编辑:管理员】
《中国日报》驻巴西圣保罗记者站首席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