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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炎:容杰,愿为抗战历史讴歌
火炎
2015年08月21日

说起抗日战争中发生在广西的昆仑关大战,容杰可以讲三天三夜,那神情就像是他亲身经历过那场战役似的。
年过七旬的容杰是广西南宁市防疫站的退休职工,其父容定华将军毕业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四分校,曾和黄埔军校师生一起亲历昆仑关战役,因此他对这场战役怀有特殊的情意,倾50余年心力研究“桂南抗战史”,其间他走遍了桂南、桂中南和沿海一带,走访昆仑关大战的参战老兵,实地采访当地村民与见证者,积累了大量的珍贵历史资料。 
我和容杰是在五年前采访昆仑关战役参战老兵时认识的,他给我的印象是个充满激情的人,快言快语,精力充沛。只要说采访与抗战有关的人和事,他总是乐此不疲。若是要采访老兵,他会从背包里翻出记事的小本子,告诉你哪位老兵多大年纪,是哪支部队的,参加过什么战役,家庭现状什么的,甚至还能说出老兵目前的分布和存活数量,真是了如指掌。他告诉我这些年过九十的老兵都把他当成是自己的亲儿子一样。
今年是纪念中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容杰比以往更忙碌了,几乎就没在家安静过一天,中央台、广东台、深圳台及各家媒体纷纷上门采访,他总是有求必应,不厌其烦。
前几天,我计划要去采访“昆仑关战役”那段历史,就打电话给容杰,他说:“真是凑巧,南宁电视台正在拍摄一部纪念抗战胜利的纪录片,明天正好拍到昆仑关了,你和我们去一起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用车接上容杰,与南宁电视台《重走广西抗战路》剧组一同沿着邕宾公路前往昆仑关。

昆仑关易守难攻,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昆仑关易守难攻,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容杰在车上向我们介绍说:“昆仑关为大明山的余脉,距离南宁50多公里,向东北可到桂林,再往湖南;向西北经贵州可进入四川,是历代大军进出广西必经之路。方圆几十里层峦叠嶂,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南宁东北面的自然屏障,有“南方天险”之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宋朝狄青平定侬智高叛乱的战争曾发生在这里。抗战期间,为切断我国当时重要外援通道——越桂国际交通线,1939年11月15日,日军在钦州湾登陆, 24日沿邕钦公路侵占了南宁,12月4日占领了昆仑关。”

1939年11月,日军在钦州湾登陆。容杰 供图
1939年11月,日军在钦州湾登陆。容杰 供图
“当时中国军队负责夺回昆仑关的是杜聿明的第五军,他是中国陆军唯一的机械化军,而日军占领昆仑关的主要是第5师团和台湾混成旅团,这支日军曾与中国军队在平型关交过手,其装备精良,战斗力强,只是在兵力总量上,我方还是占优势的。一会儿到了昆仑关实地我再给您们慢慢讲。”望着车窗外进入视野的山峦,容杰的神情陷入了沉思。

中国军队奔赴昆仑关战场。容杰 供图
中国军队奔赴昆仑关战场。容杰 供图

昆仑关战役中的中国军队。容杰 供图
昆仑关战役中的中国军队。容杰 供图
车行近一个小时,我们来到九塘一个叫山心坳的地方,容杰让我们停车在路旁。下车环顾四周,两座海拔300米的高山相对而立,中间夹着窄狭的邕宾公路,宽不足三米。四周望去,林木郁郁,山风飒飒,略显阴森,风声鹤唳之感顿生。一身戎装的容杰从车中取出一个便携式军用地图桶,从里面抽出自己亲手绘制的“桂南战役”地图放在后备箱盖上展开,指着地图开始为我们讲解,那动作和语气仿佛他是在指挥一场战役一样。

容杰亲手绘制的“桂南战役”地形图。
容杰亲手绘制的“桂南战役”地形图。
容杰指着道路两旁的山峦说,“1939年12月4日,日军占领了昆仑关的山心坳,这里是当年昆仑关战役的主战场,日军的飞机从头顶上飞过,炸弹如雨点般落下,两个山头已被日军占领,封锁住了交通要道。12月18日中国军队开始发起强势反攻,第二天,日军立即出动各1000多人的两支援军从南宁赶来支援,一路是中村正雄的21旅团,另一路是坂田支队。”

容杰指着山峦说,这里曾是当年昆仑关战役的主战场。
容杰指着山峦说,这里曾是当年昆仑关战役的主战场。
正是这个不可一世的中村正雄,在由木凳村途经九塘时,遭到第五军狙击手的袭击,脸部和腹部受伤,被转移到九塘镇。也就在这个时候,第五军第3团团长郑庭笈率部夜行军从右翼高地袭击九塘日军阵地,该团连夜猛攻,占领了九塘西侧高地,天刚亮,郑庭笈团长用望远镜观察九塘日军情况,发现那里有日军频繁活动,像个指挥所。当即命令第1营在高地用迫击炮、机关枪实施突袭。炮弹直接从日军指挥所屋顶落下,指挥官中村正雄被击中毙命,日军溃退。中国军队因此士气大振。
“曾有人说,中村正雄的尸首埋在昆仑关,那是不符合事实的,中国军队在昆仑山为其立碑,那是出于对对手的尊重。杜聿明是个军人,他知道,战死的军人,哪怕是对手,也应该获得应有的尊重。于是给这位对手题写了碑文:“民国二十九年昆仑关战役阵亡日本第五师团少将旅团长中村正雄墓。 陆军第五军军长杜聿明题”。

昆仑关山脚下日军中村正雄的墓碑。
昆仑关山脚下日军中村正雄的墓碑。
离开山心坳,车行到八塘村,这里是通向九塘的必经之路,是昆仑关的大后方,当时,日军在此设有一个军用仓库,并驻有一个约300人的中队。尽管附近都是中国军队的地盘,对日军仓库形成包围之势。因双方都要抢占这个战略要点,这个地方经常展开拉锯战。
如今,这个宁静祥和的村庄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痕迹,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楼房,穿村而过的公路依然还是交通要道。村里的几位中老年妇女坐在家门前闲聊,容杰上前问及起当年抗战的情景时,一位摇扇的老人回忆了一下,用蒲扇往村子尽头指着说:“村里那边住过日本鬼子”。在一位村民引领下,我们来到日军曾经搭建仓库的地方,当年的房屋已翻修重建,他只比划出了一个大致的位置。

容杰向村里的几位中老年妇女问及起当年抗战的情景。
容杰向村里的几位中老年妇女问及起当年抗战的情景。

在村民引领下,来到日军曾经搭建仓库的地方。
在村民引领下,来到日军曾经搭建仓库的地方。
在八塘村,至今还流传着当年村民组织“大刀队”反击日军的故事。日军当年以此为据点,设置慰安所,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村民群情激愤,义愤填膺,100多人自发组织起了一支“大刀队”,在中国军队带领下逐步成长为当地抗击日军的武装力量。

80多岁的村民潘永程在向容杰讲述当年的“大刀队”。
80多岁的村民潘永程在向容杰讲述当年的“大刀队”。
我们找到坐在村头凉亭里休息的80多岁村民潘永程,他回忆说:“1939年底,时值隆冬,大刀队队员们全部赤裸上身,臂缠白布,夜袭日军据点。他们先解决掉日军的哨兵后,冲进据点,只要摸到穿衣服的人就砍。”说到此处,老人情不自禁地伸手向空中做了砍的手势,解恨之情溢于言表。“最后,‘大刀队’用随身携带的稻草把日军营房一把火烧光。 紧接着在正规军连长的带领下准备摧毁敌军仓库,不想被村头大榕树上的日军暗哨发现,开枪打死了带队的连长,队员们愤怒地将日军暗哨的头砍下来祭奠连长”。尽管没有按计划拔掉敌军仓库,但大刀队的行动大大震慑了敌人。
中午时分,太阳当空,热浪袭人,容杰说咱们一鼓作气登上草帽山,山上还留有日军当年修筑的工事。
草帽山是昆仑关战役核心战场,它地形独特不与群山相连,和周围的仙女山、石牛岭成掎角之势,共同拱卫着昆仑关。站在山顶居高临下,只见一条灰线在崇山峻岭间蜿蜒,“那是邕宾公路,针对这种地形,唯有抢到山才能抢到路,因此双方在这儿展开了激烈的攻坚战。”容杰手拿地图,指着周围的群山说道。

容杰指着周围的群山说,这就是当年昆仑关攻坚战的地方。
容杰指着周围的群山说,这就是当年昆仑关攻坚战的地方。
说是攻坚战,一点也不为过。日军占领草帽山后,逼迫当地农民上山修筑防御工事。容杰带着我们穿过一片松柏林,眼前出现了一个保留完整的战壕。

容杰指着地上的战壕边上的茅草房说,这个就是指挥所。
容杰指着地上的战壕边上的茅草房说,这个就是指挥所。

当年日军在草帽山上构筑的工事。
当年日军在草帽山上构筑的工事。
200多米长的曲线战壕,将整个山头占去一半,一米多高的战壕正好适合射击姿势的需要,加上周边地形起伏,草木繁茂,极具隐蔽性,要想从山下攻上来,其难度可想而知。 
“仅为了拿下这一座山,中国军人就牺牲了3400多人”,说到此处,容杰表情悲戚。
“草帽山之外,日军还在对面的石牛岭修筑了防御工事,相互依托,形成掎角之势,并自诩为‘马其诺防线’,自恃坚不可摧,但最终还是被中国军队攻克,不过我们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日军当年在草帽山上构筑的工事。
日军当年在草帽山上构筑的工事。
从草帽山下来,我们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吃了午饭。也许是因为容杰经常来的缘故吧,镇上的人们大都认识他。容杰说,我对昆仑关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总是不由自主地就想到这里走走看看,我常常步行从南宁来到昆仑关,一个人待在草帽山上搭个吊床躺着,静静思考着感受着当年战役的情景。边说着话,他带着我们前往昆仑关附近的万福村,在昆仑关战役时,第五军200师的指挥部就设在那里。

昆仑关附近万福村的祠堂是当年战时戴安澜将军的指挥部。
昆仑关附近万福村的祠堂是当年战时戴安澜将军的指挥部。
车子在乡村小路上拐了好几个弯,来到了万福村,村头有棵大树,大树对面是个年久失修的祠堂,祠堂门旁挂着“中国陆军第五军昆仑关抗日战役第200师指挥部” 的牌子,这就是当年戴安澜师长的指挥部。戴安澜是抗日名将,安徽省无为县人,1926年黄埔军校三期毕业,在抗日战争的多次战役中屡立战功,因昆仑关一役获得“当代之标准青年将领”的美誉,是二战中第一位获得美国勋章的中国将领。1942年,戴安澜率第200师作为中国远征军的先头部队赴缅参战,在同古会战中,面对兵力4倍于己的日军,取得歼敌五千余,收复棠吉的战功。1942年5月18日,戴安澜在郎科地区指挥突围的战斗中身负重伤,26日下午5时许在缅北茅邦村殉国。祠堂里挂着戴安澜当年的照片,一张落满灰尘的会议桌上面还摆放着“戴安澜”的座位牌。这一切都是这里的乡亲们为了纪念这位抗日英雄集资设置的。容杰说,祠堂对面大榕树上还留有许多当年的弹孔,它见证了这里曾经发生的那场战役。
一路听着容杰讲述战役往事,我们从山脚来到山顶,来到了昆仑关战役阵亡将士的墓园。
山顶是一块约1800平方米的平地,周围绿草如茵,平地中央16米高的三角形纪念塔如剑直指天空,纪念塔正面镌刻着第五军军长杜聿明“陆军第五军昆仑关战役阵亡将士纪念塔”的题字,纪念塔基座上镌刻着蒋介石先生题写的“碧血千秋”四个大字。向北不到20米,三块一米多高的花岗岩石碑上刻满阵亡将士的名字,石碑呈品字形立在陵园的正北面,3400名阵亡将士的遗骸就葬在这里。东面的六角纪念亭里有杜聿明亲笔撰写的昆仑关战役的碑文,记述了昆仑关战役的那些日子里“无日不战、无日不烈”的经过。

昆仑关战役阵亡将士墓园。
昆仑关战役阵亡将士墓园。
在这里,容杰的面色显得十分的凝重,声音也因为长时间的讲解而变得沙哑起来:“昆仑关战役包括在老毛岭、仙女山、草帽山、界守高地、441高地展开的一系列战斗。从1939年12月18号到1940年元旦,昆仑关前后三次易手,中国军队伤亡人数达1.4万人,消灭日军4000余人。这次战役是抗战以来中国军队与日本号称 ‘钢军’的精锐部队展开的惨烈战役。”
容杰从1994年开始,每年都要陪同抗日老兵来这里祭奠阵亡将士。“抗战是全民族参与的圣战,每个中国军人能有保家卫国的精神,就是民族之大幸!”容杰看着络绎不绝前来的瞻仰者们,平静地说道,“我现在好比是诗人,是歌者,看着现在这些年轻人过着幸福和平的生活,我仍然要讴歌惨烈的战斗中牺牲的将士们,提醒人们不要忘记他们为我们民族今天的和平所付出的代价。”
这篇稿子完成时已是夜晚,可还有几个细节要跟容杰再沟通一下。电话打过去,容杰过了一会儿才接,我正担心会不会打扰他休息,容杰却十分兴奋地告诉我,他正在去往北京的列车上,他和另外5位广西籍抗战老兵应邀去参加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的阅兵式。容杰的情绪立刻感染了我,一时间感慨万千:容杰这些年的苦心终于得到认可,共和国没有忘记他。
关于作者:火炎,中国日报驻广西记者站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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