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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美东:世界独有的福州软木画能走多远?
胡美东
2017年05月22日

走进坐落在福州市晋安区远洋路的一座五六十年代的建筑,红色大门上方写着福州漆艺苑,进入内部,里面只是一座三层三面相对的楼房,楼面破旧的水泥透露着沧桑感。在其中一面楼里有一间50平米简陋的软木画生产车间,我们仿佛回到了六七十年代工厂的生产环境。一位看上去60多岁的师傅,眼神如他手中的刻刀一样锐利,正专注创作一个巴掌大小的软木画伴手礼。

有年头的软木画工艺师陈孔国

软木画技师陈孔国

他叫陈孔国,1950年生,13岁起就开始在家随父亲学习软木画,16岁进入福州工艺木画厂。

他说,他父亲陈宗宏是软木画工艺师,是软木画首创泰斗吴启棋的徒弟,父亲比他师傅吴启棋的儿子吴学宝年长,吴学宝曾随父亲学手艺,进入福州工艺木画厂后,他便成为吴学宝的徒弟。说起来,吴学宝是软木画第二代传人,“按辈分,我就是第三代传人了”。

“因为父亲也是软木画工艺师,当时厂里是记件算酬,多劳多得,为了多赚钱养家,他经常带活回家做,自己和两个妹妹在家帮父亲做工,自此与软木画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从事软木画行业,一做就是一辈子。” 陈孔国说。

从艺46年的陈孔国主要是做房子,房子包括:亭、台、楼、榈、廊、墙、厝,这些在软木画中统称为“亭”。

陈孔国现在持有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印制颁发的职业资格证书,为一级/高级技师。现任福州市传承软木画有限公司创新研究部技术专家。作品《鼓浪屿风光》获福州市第十八届工艺美术创新设计“如意奖”三等奖。《土楼奇观》获2011福建工艺美术精品北京“国粹杯”银奖。2014年,成为福州市工人文化宫大型定制嵌壁式软木画《福州风貌》创作小组的骨干成员。2016年成为福州南街派出所特定软木画作品《坊巷制安演变进程》的主要创作人员。

陈孔国说:“我所在乎的是软木画整个行业的生存和发展,而有些工艺大师注重的是他们个人的名和利。”

陈孔国说,“当时福州工艺美术三宝:寿山石、脱胎漆器、软木画,这三种工厂工资都是一样的,选择软木画,除了从小受父亲陈宗宏的熏陶外,还有对软木画的热爱。”“软木轻巧,工作环境干净,不像做寿山石和漆器经常身上会弄得脏兮兮的。那个年代,做软木画很好找老婆,当时我们工厂共618人,男技工几十人,其他全是女工,我和我老婆就是因为一起在工厂做工,我经常帮她打饭,一来二去,日久生情,然后相知相守。”陈笑着说。

陈回忆说,当时在工厂制作软木画,枯燥又冷清,为了调节气氛,我们一边听收音机里播放的革命歌曲,一边做工,整个厂子气氛十分融洽。在没放音乐的情况下,大家专注工作,工厂极其安静,同事之间要是谈个恋爱,窃窃私语也会被听见。

“那时候我们以小时计工,一个月基本工作208个小时,多劳多得,超出部分一小时按0.12元计算,做得好的时候,加上奖金一个月最高可以拿到180元,这在当时,是相当可观的。那个时候大家普遍不富裕,要是有工人要买奢侈品像自行车和手表这类的东西,会选择打‘老鼠工’,即偷偷在家干私活卖钱。当然,这种行为一旦被工厂发现,就会受批斗,受严重处分。”

软木画工厂一度辉煌,产品热销海内外,1988年仅福州软木画厂的出口额就突破500万元大关。改革开放初期,软木画畅销五大洲60多个国家和地区,出口值高达5000万元以上,是上世纪80年代福建省外贸出口创汇率最高的产品之一。90年代初,软木画,因外贸市场“寒流”袭来,不少厂家过度生产、很多厂家以次充好,粗制滥造,从而导致软木画行业陷入一蹶不振的局面。很多人都不做了,大师封刀,民艺人转行,大家都各找出路,有人改行做厨师、有的蹬三轮车、有的还送起了快餐。1997年工厂倒闭后,陈孔国随师傅吴学宝转行做起了钢材生意,一个月收入500元,经常出差,且风吹日晒,生活过的很艰苦,老婆也跑去福州计量所传达室打工。

一说到妻子,陈孔国立即会面露幸福的笑容,他说:“妻子一直很支持我,鼓励我回到老本行,她说其他不在行的行业会很累,内行不累,而且工作环境干净、简单。我在家从不做饭,每天回家都有热乎乎的饭菜备好等着我。现在我在郑总这和之前工厂的退休金都交予老婆保管支配,我吃穿用度都老婆安排,平时也没有别的爱好,就是下班我会去舞厅和广场跳跳舞。身体方面,除了眼睛有点老花外,没有别的毛病。”

被问及孩子对他的职业什么看法的时候,陈孔国皱起了眉头。“现在的孩子太看重钱了,吃不了苦,儿子说爷爷做一辈子软木画,老爸也做一辈子,这个行业又辛苦,又发不了财,你们自己做就好了,千万不要把我拉进去,也不要和我谈软木画,我一天的工资是你一天工资的三倍。”

陈孔国的儿子在福州市电业局工作,主要工作职责是开车,有时还做一些电路检修的工作,月薪7000多。加之,和儿子一起投资,家里还盖了两座小楼,每月租金收入2万元,日子过得很舒服。儿子从不与我讨论软木画,说起软木画,我的两个孙女都嫌我烦。上小学六年级的小孙女经常对我说:‘爷爷,你要是很闲,就上楼去睡觉,不要整天唠里唠叨。’”

陈担忧地说:“现在很难招到年轻徒弟,他们都吃不了苦,认为师傅做几十年做这么好了,才赚两三千块,他们在酒吧、饭店端盘子赚的还更多。软木画工艺的确存在很大的失传风险,整个市场现在也不景气,我个人除了对软木画的热爱,无能为力,要将这个工艺保留传承下去,还是得需要政府多帮扶、支持吧。”

陈孔国的老搭档吴瑞珍

工作室还有另一位技师,正在雕刻一颗老榕树,是陈孔国的老搭档吴瑞珍,两人自2011年一起搭档,据郑学智介绍,吴瑞珍是福州目前软木画中做树做得最好的师傅。吴瑞珍主要是从事软木画工艺品组成配件“树”,主攻创制作各种造型的花草树木,能紧密配合创作新作品所必需的高难度造型树的配套件。曾参与过多届人民大会堂福建厅、台湾厅的室内装饰作品创作,并多次获得好评。目前,她与陈孔国都是福州市传承软木画有限公司的中坚技术骨干力量。

吴瑞珍比陈孔国小2岁,1952年生,看上去性格内向,不善言辞。

软木画很多作品都是以山、亭楼、树木为主,陈负责山、亭楼的制作,吴主要负责做树,两人在工作中对每件作品都会互相探讨,指出需要提高和改进的地方,不会盲目去做。在工作中两人早已建立了高度的默契。“之前在工厂做工,师傅也会叫我们看作品,然后让我们互相指责作品不好之处,然后再解释这个为什么不能那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处理的原因。”陈说。

按陈孔国和吴瑞珍介绍,除了郑总这3000左右的工资外,两人都有前工厂的退休金,2000多元,每月5000多元的收入,对于比较勤俭的老年人来说,日子很好过。现在不像以前在工厂,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平均到晚上12点,碰到高峰期需要赶工的时候,经常连续几天通宵不睡觉,第二天还要照常上班,休息就全靠打个盹儿。现在这里上班轻松多了,按天取酬,也不用每天都来,一般上班时间是早上8点,下午4点下班。

“因为对软木画的热爱和使命感,实在割舍不下,我会选择继续做下去,等哪天做到手动不了了,腿也动弹不得了,我才会放弃吧。”陈孔国说。

吴瑞珍告诉记者,软木画工厂倒闭后,她先是到姑姑家开的电器店帮忙,后来店经营不下去了以后,又经人介绍进入福州的机关单位做保洁员。但最后还是选择回到软木画行业。

将软木画艺术传承发扬下去

软木画守望者郑学智的收藏室

福州市传承软木画有限公司创始人及法人郑学智,1962年生,福建闽南漳州芗城人。国家改革开放初期,从部队退伍后,去了林业公司车队当运输司机,也许是从那时冥冥之中和木头结下缘,30年后竟然搞起了木头生意——软木画,而且一搞就是十几年。

为了将软木画艺术传承发扬下去,2010年,郑学智在福州市经委等相关部门的帮助下,一家家拜访30多位从事软木画生产的艺人,其中就包括陈孔国。在郑学智的感召下,陈孔国等一批软木画艺人,联合组成了创作生产人才队伍,搭建起一个传承、保护和发展软木画的工作平台。

在郑总的不到100平米的软木画陈列室内摆放了大大小小不下200件的工艺精美的软木画。“这里很多都是孤品,仅此一件,未来,软木画技艺失传的话,这些都将成为古董。”郑说。展厅左手边摆放着一个棕红色的木柜,十分醒目,里面摆放着各种奖杯:福建省工艺美术协会金奖、银奖、中国工艺美术百花奖金奖、银奖、铜奖等。

2011年6月,福建省文化厅授予福州市传承软木画有限公司(软木画工艺)为福建省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示范单位,2013年12月福州市总工会授予福州市传承软木画有限公司工人先锋号,2014年6月福州市文化新闻出版局和福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授予福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承示范基地。

郑总骄傲地说:“全世界都没有软木画工艺,只有福州独有。前两年,西班牙北京领事馆还曾希望与我们合作,西班牙和葡萄牙都是软木画原材料栓皮栎树大国,他们看到我们的软木工艺这么好,希望引进到他们国家,计划在西班牙办学校,出经费请我们的技师过去教学。但是软木画的技师都年龄很大了,都有孙子了,很多人还有高血脂、高血压,过去语言不通,气候适不适应都是问题,后来也就作罢了。”

收藏作品

据郑总介绍,软木画发展中遇到不少问题,软木画年久会脱落,早期的软木画师傅没有力量学知识,软木画中树叶和树枝纤维横向和纵向膨胀系数是不一样的,用胶水粘起来,在不同的气候热涨冷缩后就会变得不协调,粘胶点会裂掉脱落。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在白乳胶里添加一些添加剂,胶水不会全干,只干90%,剩下10%胶水永远不干,就会产生弹性,很好的解决了木画脱落的问题。此外,一直以来,软木画有怕水、怕摔、不便携带的“软肋”,郑学智创意性地将水晶、有机玻璃等现代工艺材料引入软木画创作,软木画“住”进了水晶、有机玻璃、亚克力塑胶等现代工艺材料造的“房子”后,一改软木画框架的传统呈现形式,实现了软木画由单一的工艺艺术品向家居生活用品、旅游纪念品、办公文化产品的多样性延伸和跨越。

郑总谈到现在行业的一大困惑,一些劣质的软木画在市场上横行霸道,软木原材料几千元到百万元一吨不等,有的制作软木画用选择用很廉价的材料,或者使用纸板涂色等替代材料来制作软木画,这些材料做出的软木画价格低廉,经时不长,很快会脱落、开裂,一度对软木画的声誉和市场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在参观期间,郑总非常得意地介绍了82岁老艺师王良荣的作品,两座英国伦敦大桥原型,大小各一个,小的伦敦桥是王师傅40年前的作品,当时的工艺就可见一斑。还有一副是北京的天坛,细阁楼台层次分明,简直是天坛原型的缩小版。

“软木画行业有个很奇怪的现象,会做房子的艺人不会做树,会做树的不会做房子,做房子和做树的又不会布景。所有一幅作品一般需要三个人来完成。王良荣师傅是唯一一个可以独立完成一幅作品的软木画艺人。可惜,吴师傅年岁已高,不再做软木画了,现在被女儿接到国外去享清福了。60多岁的陈孔国和吴瑞珍,是如今软木画行业最年轻一代的艺人,再过10年他们估计也做不动了。”郑总说。

另外,郑总特别介绍了一幅题词为“松鹤旭日”的大幅软木画,这幅画是由陈孔国师傅和吴瑞珍师傅两人断断续续,做做停停花了5年左右的时间完成。“这幅画今年获得中国工艺美术‘百花奖’铜奖。”

郑总介绍,自从不规范出口企业扰乱软木画市场,国家八项规定政策出台后,软木画销售下降了99%。在八项规定之前,公司的工资和运营费用支出一个月要40多万,“但当时我对软木画还是很有信心的。之前是有整个团队来做,现在从策划、设计、生产和销售都是我一个人,说实话,人工都快养不起了。”

收藏作品

郑总说:“2013年八项规定前,公司从几百块到几千块的产品到市场进行检测,看哪些产品适合市场,然后进行产品定位,这个过程整整用了三四年的时间,定位完后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产品,主要是一些高端礼品的销售,运行了5年多,公司才开始出现造血功能,虽然还没有开始盈利,但不用自己贴钱了,当时我非常开心,全国各种展会我都去参加和推广,还找北京电视台的朋友帮忙宣传,能用的各种渠道都用上了。”

谈到软木画的出路时,郑总说:“先不说我这一摊花了多少钱,但至少是花费了我10年的精力,我不可以让它倒掉,所以我再想方设法用其他的行业来养住它。10年前,我做过建筑行业,节能方面的,最近我准备重操就业,再回去做建筑行业真是不容易、也不好做。原来我的那些徒弟现在身家都上亿了,而我泡在软木画行业,没赚多少钱,倒是花去了千把万元,现在我得重操就业,去做我当年建筑业徒弟的徒弟。”

“现在工厂销售几乎为零,最多也就是接一些公司订制的小伴手礼,一次下单500件,下了几次,不少都积压下来,销不动。”

具有独特民族特色的软木画

伦敦桥

福州软木画与寿山石雕、脱胎漆器并誉为福州工艺美术“三宝”,福州软木画是我国独一无二的民间工艺品种,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和浓厚的民族特色在世界艺术之园中占有一席之地。

福州软木画产生于公元一九一四年,由福州民间艺人吴启棋首创,至今已有百年历史。

据传,公元一九一四年,当时的福建巡按使许世英从国外带回了一片圣诞风景贺卡,并把它交给当时的福州工艺传习所的总传习师陈春润、木雕技师吴启棋、郑立溪等民间艺人共同研究。

后吴启棋发现此贺卡所用材料与用作海轮上救生圈衬垫的木材一致,经查明,此木材是一种产于欧洲地中海沿岸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的栓皮栎树的木栓层,又俗称软木。

在吴启棋的带领下,福州民间的能工巧匠们利用软木质地轻软、纹理细密、色调柔和及易于用刀的特性,运用中国传统的民间雕刻技艺,以刀代笔,将软木精心雕镂成中国画式的形态各异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等零部件,再根据创作题材的具体需要,将这些零部件有机地组合成一幅完整的景观,从而使得中国民间精湛的雕刻技艺与中国绘画那优美而深远的意境巧妙而完美地结合起来,软木画由此得名。

软木画不仅能在大至方丈小至盈尺的范围内向人们展示一幅完整的景观,甚至能够运用夸张的艺术手法在同一个画面中表现出“四季同一春”的理想境界,在令人惊诧之余,又使人赞叹不已。有国际友人惊讶地将软木画赞誉为“东方艺术珍品”。

我想,作为“东方艺术珍品”的软木画想要有市场的生命力,它必须回归市场管理规矩,比如实行有效的行业协会管理,当然,政府的产业扶持也是离不开的。

关于作者:胡美东,中国日报福建记者站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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