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
希腊词“哲学”源于“爱智慧”,这一名词,由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率先使用。海德德尔诠释曰:
在赫拉克利特意义上,归属(希腊文)即热爱,意味着:协调、一致,以逻各斯的方式去说话,即应合于逻各斯。这种应合就是与智慧相协调。协调就是联结、和谐。一物与另一物相互结合起来,因其相互支配而原始地相互结合起来——这种协调,就是赫拉克利特所思的归属,即热爱的特征。……据此,智慧说的是:“一是一切”。……一切存在者,都是在存在中统一的。……存在把一切存在者聚集起来,使存在
者成为存在者。存在是聚集——即逻各斯。
逻各斯即道。道使一切存在物如此存在下去,亘古不变。一切存在物(在者),都应和着、渴望着它们存在的基础——存在,并终极统一于存在(在)之中,即万物“先天”统一于“道”之中,从道(天、天命、大一统)中获得本源、理由、归宿。
这诚然是令人惊讶不已之事:
正是存在者被聚集于存在中,存在者显现于存在的闪现中这回事情,使希腊人惊讶不已……甚至希腊人也必得去挽救和保护对这种最可惊讶
之事的惊讶状态,以防智者的知性攻击;智者的知性总是为一切备下了人人都能立即理解的说明,并且把这种说明放到市场上去兜售。……通过拯救活动,这些(哲)人就成了追求智慧的人,并通过他们的追求,唤醒了其他人对智慧的思慕,并使这种思慕保持着生气。
每一物都拥有存在的目的、用途、意义、功效——桌子、椅子,为了支撑人体;头脑空空、误人子弟的教授们,那些在希腊城邦的市场上,或大学讲堂或电视讲堂上的“智者”,那些在各种权威教材、讲义、读物、专著中,“为大众提供简要说明”和“标准答案”以便通过考试、授予文凭的人,为了能“支撑住”(虽然常常捉襟见肘)全球各大学那些冥顽不灵、懵懂而青春的学生们……;宪法、制度、标语、口号,为了掩饰统治集团的残暴与空虚、被统治阶层的无知与懦弱……;如此而已。
人的存在,为了什么?既然百年之后,终将消亡,人的存在,意义又何在?凡一事物,必有存在的意义、用途、价值,可是,人的意义、价值、用途是什么?
人被尊为万物之灵,可偏偏这万物之灵长,却不知道自身的意义、价值、用途之所在。
这是最可惊讶之事。也是最少思考之事。
人生,就这样荒唐地,被孤悬在虚空之上!
更令我惊讶的是:人与万物之间,人与人之间,不用言语,即可心知肚明:一切生命,都担负着完全相同的、可怜的命运、归宿,即老去、死去、幻灭,不复存留。
果然如此?当真如此?
果然。当真。
(一切人,都可用国粹京剧中小生的腔调自问。)
为此,贤哲们坦然说出了无可奈何的真相。
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说“一切是一,一是一切”;中国哲人孔子说“逝者如斯”;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佛陀说“无物安住,诸行无常”;耶稣说“太阳底下无新事”……
更可悲、也更令人惊讶的是,普罗大众,无论教育程度如何,都沉溺在名利声色的追逐中,难以自拔。
人生虽费尽周折、苦不堪言,却无人能有力量挣脱,久而久之,人类把对“存在的遗忘”看作“理所当然”的了。
维特根斯坦
与海德格尔处于“双峰并峙”地位的奥地利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说过一句警辟的格言:“科学是使人重新入睡的途径。”(《文化与价值》)
全球工商科技势力,让每一款苹果手机的上市或阿迪新款球鞋的展卖,成了全球的“文化狂欢”,贫穷街区的孩子,甚至为此抢劫或杀人;因为伴随传统文明的瓦解,全人类的任何一员,都必须单独面对——这每天弥漫的举世空虚与无边黑暗。
维特根斯坦极其尖锐地批驳了“启蒙思维”喋喋不休加以鼓吹的“科学使人进步”、“知识改变命运”等现代的骗人神话与可耻的启蒙教条,他深刻洞悉出“科学”(自然科学与社会人文科学)及其专断、僵化的分科体系、知识分类,把鲜活、丰富、复杂、完整的人类经验、万物的生命体验,一一肢解、扭曲后,纳入一个未经深思、未经检验,却事先就划定并一成不变的僵化体制中,人类简单粗率地把这些大成问题的“知识碎片”一一学习、传承下来,再不断予以强化,最后的局面就是:精神、智力、道德、信念和审美等所有人生的精美品质,全沉沦为“昏睡状态”,任凭学院、医院、科技体制以及传媒体制(电视、网络等)上那些所谓“科学家”、“权威专家”的误导、欺诈和愚弄。
通过对赫拉克利特、巴门尼德、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笛卡尔等希腊-欧洲哲学传统的深入批判和创造性的诠释,海德格尔得出“这是什么——哲学?”的启迪性洞见:
一旦哲学发展起来,作为动力的惊讶,就成为多余的了,因而消失了。……惊讶乃是情调……即与遭受、承受、承荷、实现、获取和得到规定等意思联系在一起。……惊讶就是一种倾向,在这种倾向中并为了这种倾向,存在者之存在自行开启出来。……相反,对笛卡尔来说,那真实存在的东西,是以另一种方式来衡量的。……确定性,于是就成了那种对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确定,这种确定是从“我思(故)我在”对于人的自我的无可怀疑性而来的。这样,自我就成了别具一格的主体……从此,确定性就成了真理的决定性形式……从而(也就)是近代哲学的开端。
笛卡尔的“我思”,就是总企图用数学的确定性、清晰性来固定一切,进而将“不确定、不清晰”的一切(这些恰是生命的意义、价值和美所在)赶出人类思维,使人变成自我锁链里的僵死的器物。
海德格尔的生命现象学,就是要重返希腊哲学的“惊讶”传统、“爱智慧”的传统之中,从笛卡尔哲学以来“因追求确定性而遗忘存在”的迷失中挣扎出来,重建存在者(人、万物)与存在(宇宙大生命、天命)之间的协调一致、相互担负与成全。
用中国哲学语汇来说,海德格尔所谓“存在”就是“天”,也就是“道”,就是“大一统生命”,是不能被人类意志所操控的、终极神秘的宇宙大生命。
人类由于受到启蒙主义哲学(笛卡尔、卢梭、康德、黑格尔等人)的误导,日益陷入唯自我主义,陷入不惜毁灭自然生态与人文传统的实用主义、功利主义泥潭。
如今,唯一的自我拯救与整体振拔之道,深埋于希腊智慧和中国智慧(由生命哲学、存在现象学加以重新诠释了的)传统之中,在古今中西的融贯汇通之后,或许能开辟出一条新路。
好学深思者,应当在最短时间内,摈弃“启蒙主义思维”的唯自我主义、人类中心主义,学会倾听大自然的生命呼声,学会以中国哲学、希腊哲学的智慧方式,友善看待万物与自身,清洗、戒除当代大学教育体制里那些僵化无用的知识碎片和学术分科体系,将全身心投入到“与现象生命的自由对话”中。
每个人就应学习海德格尔自问问人的深刻方法“这是什么——哲学吗?”,追问一切知识、信息、事物:从何而来?去向何处?有何智慧?每个人学会自问问人:“这是什么——我”吗?我从何而来?去向何方?在死亡之外,生命的意义何在?
每个人必须立即抛弃鲁迅所谓“我只知道人世的唯一归宿是坟墓”那种萎靡阴暗虚妄的论断,将自我纳入“存在的伟大链条”(深受中国哲学启发的著名哲学家怀特海所言)中,获得光明喜乐,获得人生的安住与太平,并能推进全球文明的焕然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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