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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娟:战“蟑”记
杜娟
2016年06月16日

在去年夏天来到西安,在租住的地方发现第一只蟑螂之前,我的生活里已经有十几二十年没有和这种生物有过交集了。

在我跟中介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买了一瓶杀虫药,经历了几个不眠之夜之后,那个夏天在燥热中平稳渡过。偶尔会跑出来调皮的一两只引来我的一阵尖叫和手心冒汗,其余的日子还算平安无事。

直到上上周,楼上住户重新装修,施工搬走了家具,撬开了地板,一定是缴了蟑螂的老巢,这喜欢黑暗的动物一下被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于是纷纷成群结队地通过管道往别人家跑,我家当然也未能幸免。

于是,时隔一年,和蟑螂的大战又一次打响,以更加猛烈和凶残的方式。

在这两个星期里,生物钟和方向感都已紊乱的邻居家的蟑螂,不分白天黑夜没头没脑地出现,有些跑到我家时已经奄奄一息,仿佛是吃了楼上败仗之后的逃兵来寻求庇护,却不幸遇到了更加视它们为死敌的对手。

从小我对虫类就极度恐惧,在我的恐惧排行榜上,爬行类的居首,速度越快恐怖值越高;其次是跳跃型的,长的越丑的恐怖值越高;再次是飞行类。不难看出,蟑螂在我的排行榜稳居榜首。

在国人的文化里,害怕虫子就是胆小而已,从未被严肃对待,所以我一直戴着“胆小”的帽子很多年。直到学了英文,了解了“Phobia”这个词,在美国听到对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物的“phobia”,我才明白,自己对蟑螂的恐惧就像有些人对巧克力或花生酱过敏一样,是一种不需要治疗只能避免的病态。

有趣的是,在近日和蟑螂的大战中,我的恐惧有减轻的征兆。一开始依旧是尖叫,然后手足无措喊救兵,此刻,我母亲登场,淡定地踩死或拍死对手。后来,由于敌众我寡,我偶尔也会鼓足勇气消灭一两只个儿头小的,即便我踩死一只蟑螂弄出的动静好像杀了一头牛。

每天晚上,当我们把白色的节能灯换成温馨的暖黄色灯时,蟑螂开始出来溜达,大战就此拉开。有时,我会感到我和蟑螂之间一种深深的无奈,我心底清楚地知道它们并不会伤害到我,但每次看到它们的出现就本能地产生极大的厌恶和恶心,这种厌恶会影响到我对周遭环境的厌恶,对目前生活状态的厌恶,即使这种心情会很快消失。

当“大战”结束,每每我关灯睡觉的时候,躺在床上,闭上眼脑海里至少会有十分钟都是蟑螂的画面,这多少有些影响我的睡眠质量。

这几天走在路上想起卡夫卡的《变形记》,小时候读这书时,关注作者对极度物质的社会里淡薄亲情的抨击手法,而今我想象作品中主人公清早起来突然自己变成甲虫的心情,心情有点难以名状。

生活无法预测,蟑螂如此没有征兆地出现在我的世界,如同生命里曾经发生过的和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无论他们让我愤怒、无奈、后悔、恐惧,还是兴奋、庆幸、幸福、温暖,本就没有规律可循。精彩便是未知。

有一年去三峡大坝出差,为了采访方便住在附近的一家小宾馆里,晚上睡觉时觉得好像什么东西在头上扑腾扑腾的,就开灯一看,一个像蚱蜢一样的虫子落在被子上,然后一跃而起跳到窗边,再又跳到地毯上。可想而知,我一夜没睡,生怕它趁我不注意跳到我身上来。

辗转反侧的我在朋友圈写了八百字的心情,从虫子一直说到哲学的偶然和必然,生命的愧疚和遗憾。深夜三四点,一个姐姐发微信跟我说她看完了全部文字。我说大半夜的看完这么多字儿还没有分段,真不容易,她说她当意识流的文学作品看的,这话莫名地化解了我在那一夜对虫子的紧张。

那天我和母亲外出归来,她换了家居服后立刻躺下休息,我开玩笑说,最近家里可是蟑螂泛滥,你也不怕蟑螂爬上床。她说了句:“那我就跟它们借床上这一小块儿地方躺一会儿,它们也要睡觉的话可以一起。”我一下被她的话逗乐了。世间万物本没有所属,凭什么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的。

人类本身就是很伪善的。我们一边说着蟑螂蚂蚁也是生命,一边把大的蟑螂踩死不算还要烧掉怕它已经当妈,死了还会留下许多小蟑螂前赴后继;我们一边指责别人破坏环境一边宁可堵着烧油也不要坐公交;我们一边同情海边误食塑料制品而死的乌龟和海鸟,一边不停地叫外卖不停地买饮料不停地制造更多的塑料垃圾。

我们已经如此伪善了,所以我才不要说“蟑螂也是生命”这样有违我心的话。倒也不至于狠到希望它物种灭绝,但我期待起码我能生活在一个无蟑螂的世界,就像来西安之前那二十多年一样。当然,这不是西安的问题,工作原因我租住在单位附近一个商住一体的高楼里,楼上楼下都有餐厅,母亲说那种餐厅是蟑螂的大本营,是消灭不掉的。

巧合的是,就在今天我决定要写这样一篇文章而母亲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给我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精准地说出了“蟑螂也是生命”这样我说不出口的话。

多年前,母亲去她一个信佛的朋友家取东西,碰巧她的那位朋友正在烧菜,锅里倒满了油,油开了要往里面放炸的食物时,掉进去三只蟑螂,这位朋友竟然不顾滚烫的油锅,用手捞起了蟑螂,把它们放走,嘴里念叨着:“蟑螂也是生命。”她告诉我母亲,家里看到蟑螂,她只会用手拨拉开,从不弄死。

对我而言,这就是个故事。

我依然患有虫类恐惧症和重度蟑螂恐惧症,谁要拿真假虫子和我开玩笑,我是势必友尽的。但这个故事还是稍稍触动了我,一个人选择相信什么,就会怎样生活,信仰的力量之强大有时的确超乎我的理解力。

中国人喜欢“心想事成”这个成语,我一直觉得这个词美好的可笑,今天我决定信一次。我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每一个读到这篇文章的人,都帮我祈祷让那些调皮的蟑螂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有这么多人的意念,没准儿就成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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