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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峰:世上的一切之一百三十六篇——尼金斯基:天才的洞视(时尚帝国系列随笔之十一)
毛峰
2016年10月24日

我曾沿“海”(后海)散步、寻书,从泛滥成灾的新书垃圾中,竟然意外发现一本难得的翻译佳作《尼金斯基手记》,被尊为“世界第八奇迹”和“舞蹈之神”的瓦斯拉夫·尼金斯基(1890-1950)在1918年或1919年间写成的伟大心灵独白,让我对“才如江海命如丝”的古今天才的命运,唏嘘不已。

1900年,即“悲惨的20-21世纪”的开始之年,10岁的尼金斯基,从150多名俄国顶尖考生中,脱颖而出,成为考取圣彼得堡帝国芭蕾舞学校的6名学生之一。

他儿时与兄妹的合照,显示一个敏感温柔、聪慧美丽的圆脸男孩,正微笑着的心灵世界;初登舞台时,他完美如希腊神话中的水仙少年那喀索斯……

他18岁时即以表演天才闻名全俄,被尊为“世界第八奇迹”。

1909年他加入著名经纪人、同性情人佳吉列夫的俄国芭蕾舞团,在巴黎首演获得全球性的巨大成功。

这一时期的他穿礼服的照片显示,成年世界的阴影已经开始笼罩这位英俊少年与舞蹈天才:他的眼神迷离而畏惧,仿佛莫测的命运正在不远处等待着他,让他忧虑。

这一时期他编舞并主演了芭蕾史上的巨作《牧神的午后》和《春之祭》,开创了芭蕾新时代,他被尊为“舞蹈之神”。

1913年,他因赌气于佳吉列夫与其他男孩私通款曲,不顾自己如日中天的事业,老板兼情人佳吉列夫的威胁,在阿根廷与芭蕾舞女罗茉娜宣布“结婚”(他实际不能与异性同房)。

佳吉列夫立即发来电报,宣布将他开除出俄国芭蕾舞团。

从此,他的芭蕾事业数度陷于困顿。

1914年一战爆发,他因俄国国籍被奥地利和匈牙利监禁。

被营救出狱后,他前往美国进行巡演。

1916年他由于对佳吉列夫的不能自拔的爱,开始出现精神病症状。佳吉列夫的缺位,使他的舞团混乱不堪。

1917年他开始在南美巡演,但自组舞团的全球巡演,使他心力交瘁:庸俗烦杂的事务,使天才的编舞家和舞男数度崩溃。

1918年至1919年间精神病日益严重,在疗养期间,他创作出了绝世惊艳的《尼金斯基手记》以及一批绘画。

1919年3月10日,他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并被送入精神病疗养院。从此,全球第一舞蹈家再也没有恢复理智。

从世俗的角度看,尼金斯基的悲剧在于:他无法用幽默宽大的态度,对待比自己强大一万倍的野蛮时尚力量——他的老板兼情人佳吉列夫,就是这种体制化力量的化身:脑筋灵活,随机应变,庸俗势利,好色贪婪,随处留情。

幽默个性或宽大习惯,恰是驾驭社会时尚与艺术时尚的先决条件,而偏偏尼金斯基是一个永远拒绝长大的孩子,他敏感而脆弱的神经承受不了庸俗时世的一系列打击,最终被时尚逼疯。

然而,恰恰是一尘不染的纯洁与真挚,才是玉成伟大艺术的先决条件。尼金斯基的拒绝长大、骄傲任性,恰好是他在艺术上独步古今的深层原因。

世俗与理想的冲突、时尚与艺术的交锋,自从可怜的人类被神奇地赋予情感和理智起,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现代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机制,使这一冲突更加惨酷和剧烈,这就是近代以来哲人、诗人、艺术家频繁发疯或自杀的原因。

电影天才卓别林在《自传》中回忆道:“在我生活的世界上,我只见过少数的几个天才,尼金斯基便是其中之一:他仿佛有一股催眠力,象神一样;他的沉着暗示着超乎尘世的心境;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诗,每一个跳跃都是进入奇幻之境的飞升……六个月之后,尼金斯基疯了……我亲眼看到,一个敏锐的心灵离弃了这个残酷的、被战争蹂躏的世界,进入到他自己的梦境之中。”

在第一册笔记《情感》开篇处,富于文学天才的尼金斯基出手不凡地描写了自己周边的环境:

“瑞士病得很重,因为它处处都是山峰,它想得到太多。它被拥挤的人们挤到一旁,渐渐干枯了……我很害怕人群——因为他们既没有感觉到我,也不能了解我,而且要我过和他们一样的生活。”

天才总是被周边病态环境挤压摧残,而1910年代,正是世界性疯狂大发作的年代:“我知道我母亲和妹妹为了躲避内战,已经逃离了莫斯科,战争把她们炸光了……”

他常陷入噩梦中:“我好象在雪地上看见一些血……我走到一座悬崖边,才发现看到的不是血,而是泪水……”

天才随时会被时尚扼杀,更何况他是同志天才;世俗的议论始终困扰着他,使他终生痛苦不堪。

所有平庸者(异性恋者似占绝大多数)一边向权势、金钱、名流顶礼膜拜,一边随时准备说:“看着吧,早晚跌倒!”

平庸者永远不会跌倒,因为他们从来没有从跪拜、俯仰、攀援、拉扯、蛆中爬来爬去的状态中,真正直立起来过。

这些人从小到大,以标准化的流程被孕育、生产、教育、重点培养和使用,最终在恶俗卑鄙中度过空虚的一生。

他们在普选制中一人一票,总是选举出一个更大的草包(2016美国总统候选人希拉里或特朗普之类)用以奴役、欺骗他们,以获得受虐的快感;在集权制度中,他们以“群众”的名义,在广场舞上尽情发挥恶俗吵闹的德性,顺便监视任何过往者,以便向主子密告“某人形迹可疑”!

雅斯贝尔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形容这些人“数目庞大却面目模糊”,我倒能添加一种描绘——某大学教授私下说,全天下中文系(今称文学院)的“婆娘们”都是一样的:“一丝不苟地贯彻当权者的意志,假装对一切精通,从‘无利害的愉悦’(康德首唱此说,十分荒谬:愉悦本身就是一种利害,峰按),到‘诗以有境界为上’(王国维《人间词话》所唱,境界乃主观建构,与诗意无关,峰按),千篇一律、喋喋不休;主持、编造各种笔试、面试,高居某部门主任,实则是一个大草包!”

我提醒他:“这种‘婆娘性’,似乎不限于婆娘!”

他沉默了。

【责任编辑:管理员】
北师大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长期从事国际文化传播学、中国国学传播、西方哲学艺术等人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