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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利:我的叔叔王耀华
王永利
2017年03月31日

我的叔叔王耀华是我们老王家家族中最帅的男子,身高接近一米八零,魁伟挺拔,仪表堂堂,浓眉大眼,高鼻梁,方正的脸,总是红彤彤的,像个关公,但比关公少了些杀气,多了些温文尔雅,当然,还少了一副美髯。

耀华叔叔还是老王家家族中官阶最高的,大校,正师级。16岁起就参加了革命军队,并在革命的熔炉中“百炼成钢”,立功、受奖、入党、提干,一步一个台阶。据婶婶说,穿军装的他,可是英武,他的戎装照片,解放后曾在某照相馆橱窗里长期摆放,成为招徕顾客吸引眼球的革命军人标准照。后来他脱掉戎装,转业到公检法系统,当了啥官,我并不清楚。

小时候,我总是盼望耀华叔叔来家里做客。因为他总是给我带来一大包花花绿绿的水果糖或牛奶糖,让我和姐姐解馋似地吃个够。有时他还带我和姐姐到大栅栏电影院看电影。过年时,他还给我带来一大包鞭炮,让我可劲燃放,在小伙伴面前出尽风头。他们都羡慕地说:“我要是有一个帅气的叔叔带给我这么多礼物就好了!”我听了很自豪,为有这样的叔叔而骄傲!

耀华叔叔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借到北京开会之机,来到我家看望我父母。在老王家族中,大爷排行老大,我爸排行老二,耀华叔叔排行老三,而这哥仨中,老大做生意,老二当警察,惟有他当了高官。而做生意“见过大世面”的大爷,解放后回老家当了农民,养育了三个儿子,成为村里的望族。大爷厨艺了得,能在贫瘠的乡村做出比京城名餐馆味道不差分毫的菜肴。我爸成为北京交警,爱好拉胡琴和变魔术,养育了一儿一女。耀华叔叔成家后,养育了四个孩子,三女一男。可是,唯独他的生活漂泊不定,婶婶带着四个孩子,随他漂泊,转战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环境。一会儿搬到海滨盐场用海水制盐,一会儿跑到张北搞外调;从南到北,变幻莫测。据婶婶说,这主要是由于他“认死理,爱叫真儿”,于是,下放啊,劳改呀,都和他沾边。

困难时期, “见过大世面”的生意人也有饿糊涂的时候,为了生存,我大爷不想让我的大堂哥读高中,而逼着他去务农。我大堂哥含着泪水给耀华叔叔写了封信。叔叔接到信后,马上寄去他一个多月的工资,并亲自回老家一趟逼着我大爷让步,并说:“以后孩子上学的钱,我包了!”必须让我的堂哥去上学。他说:“孩子上学是大事,再苦也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前程!”他的远见和无私的举动,让老王家人敬重和敬佩。因此,我大堂哥感激王耀华叔叔一辈子。也正是因为叔叔的教诲,堂哥很争气,学业有成,后来成为当地的干部,成为懂事理,明是非的大气之汉子。也正因为这样,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嫁给了我的堂哥。堂哥知道耀华叔叔最爱吃老家用豆面制作风味独特的“嘎吱饸”,于是,他每年过年时都给叔叔送去,以表示感激之情。

可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家里断了叔叔的音讯。一天婶婶来京后找我爸爸哭诉,“不知道这个挨千刀的藏匿到哪个地界去了?更不知道这个挨千刀的是个死还是活的。咋连个信儿都没有。这一大家子人,全靠我一个人撑着,二哥,我快崩溃了,撑不住了......”婶婶哭了,哭得很伤心。我听到后,也心惊肉跳,泪水直流,思念这个可爱,可敬的叔叔。全老王家家族的人都在四处询问、寻找,王耀华哪儿去了?他失联,失踪,消失了。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直到有一天,风尘仆仆的他,衣冠不整地忽然来到我家。我爸爸抱住他,哥俩痛哭流涕。我妈妈赶紧炒上几个菜,让这老哥俩喝酒压惊。原来,我叔叔在过去的几年间被打成“现行反革命”,被关押了起来。原因是他无意间用报纸包裹他的一双破布鞋,而报纸的正面头版是领导人接见红卫兵的照片,而这一细节被一位高度敏感的革命同志看到了,举报了他。“用伟大领袖的图像包裹你的臭鞋,你是在亵渎伟大领袖,亵渎红卫兵!”专案组的人员这样质问他,拷打他。就这样,他在监狱了度过了数年。“认死理”的他对我爸爸说:“我革命了这么多年,怎么能是反革命呢?毫无道理嘛!我骨子里流的都是革命的血!”

的确,老王家家族是革命的,我的爷爷,在河北蓟县邦郡是最早加入农会的带头人,后来成为农会主席,带领农民搞革命,后来被反动派杀害。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夜,反动势力反扑过来。据爸爸说,爷爷是被地主还乡团五花大绑吊在房梁上,用烧红的火筷子穿心烫死的。血海深仇,让叔叔王耀华铭记在心,因此他一心投奔革命队伍,一心跟着共产党。他说:“老王家人无论如何,不会反革命的。怎么就因为没在意一张报纸包了旧布鞋就被打成反革命呢?国家的法律怎么成了无用的废纸,任这些人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人活着就好!”我爸爸赶紧安慰叔叔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后来,他被平反了,成为天津某区的区委宣传部部长。后来,武警部队恢复了建制,他被抽调到公安部,后来调到人民警察武装部队政治学院当副院长。他又重新穿上了戎装,依旧容光焕发,依旧英武逼人。可是由于他“认死理”,“后院起火”了!一天,婶婶来到北京,对我爸爸再次哭诉:“这个挨千刀的,没法儿跟他过下去了。他根本不顾家,根本不管家。六亲不认。亲闺女老三儿一直是临时工,他有权力,学院里有一批转正指标,只要他签个字,老三儿的身分就变成正式工了,可是他可以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签字,让别人的孩子变成正式工,就是不管自己的孩子!你说,这个六亲不认的挨千刀的,不通人性,咋跟他过?”我爸爸妈妈劝了又劝,甚至给叔叔写了信,让他照顾好家人,婶婶一个人带着孩子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很不容易,希望他能体谅。但是,坚持原则的我叔叔,坚决不给自己的孩子开绿灯。这件事,成为老王家家人的心结。孩子们报怨他,婶婶不原谅他,家里的“火药味很浓”。而他偏不服软,依然“认死理”,“对他人如春风般温暖,对家人如包公般严厉!”

离休后,他“认死理”,愈发“厉害”,不是跟家人“较劲儿”,而是跟历史“较劲儿”。时常发急发狠地唠叨,“中国的南海不能丢,藏南12万平方公里的中国国土不能丢!”我去看望他,他拿着历史书大骂国民党的前外交部长王世杰丧权辱国,签了什么狗屁条约,结果丧失了三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使肥美的“桑叶之国”变成了“公鸡之国”。我劝他:“叔叔,您好好养老,别瞎操心这些没用的。再说,历史,谁也改变不了。”他说:“过去,外国人说中国人是东亚病夫,现在,中国强大了。中国人不能缺钙,不能做软骨头!我曾寄钙片给外交部,要他们补钙。中国人要守住每一寸土地和海疆,包括钓鱼岛!”然后,他戴着老花镜,右手举着放大镜,寻找着地图上那个芝麻粒大的黑点。那情景,仿佛他要上前线,亲自指挥一场“捍卫主权”的战斗。

外交部领导甚至在一次记者会上作了解释,表明了国土和海疆一寸不让的立场,说“外交部不缺钙,但外交斗争更讲究策略......”此后,我叔叔似乎牢骚少了许多。当我最近一次走进他的寝室,再也没听到他斥骂卖国贼的声音,墙上地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加了黑框的照片。我知道,他那颗不服老“认死理”的心,带着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去找卖国的国民党前外交部长王世杰算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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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制片人、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