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读到一篇文章,说《唐诗三百首》开篇之作是张九龄的《感遇》。从书柜中找了一本蘅塘退士编的《唐诗三百首》(华夏出版社),打开一看,果不其然。
《唐诗三百首》是按照古诗、律诗、绝句分类,先五言后七言后乐府,并基本按照诗人的生活年代先后排序的。每类第一首诗选哪篇,有一定的随意性,但第一篇毕竟位置特殊,虽不能叫压卷之作,但各类诗选哪一首至少反映了编选者一定的考虑,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编者的价值与审美取向。姑试析之。
全书的第一篇,也是五言古体诗第一篇,选的是张九龄的《感遇》。张九龄是开元盛世的文人名相,政声卓著,文才出众,他甚至曾预言安禄山必乱唐,建议皇帝早除后患,可惜唐明皇未听忠言。张九龄罢相以后盛唐就进入了一个转折点,随着不学无术、口蜜腹剑的李林甫执政,形势就急转直下,后来的安史之乱更造成连年战火、生灵涂炭。张九龄的感遇诗其实很不适合作为学童启蒙,没有一定的人生阅历很难理解。选择感遇诗开篇,恐怕主要是出于对先贤的敬意。估计几百年间,这几首诗给莘莘学童添了不少苦恼,非常难背啊!
第一首五言律诗,选的是唐玄宗《经鲁祭孔子而叹之》。选这首诗当时是绝对的政治正确。其一,作者,是开创开元盛世的唐玄宗。其二,主题,是皇帝尊崇孔夫子。当然,诗也还算不错的,至少在皇帝诗作之中是不错的。编选唐诗,皇帝创作的诗篇总归要有一首的。
选诗要讲政治,但如果只按政治标准去选诗,《唐诗三百首》绝不会成为几百年来最流行的选本,选诗还是主要要讲艺术水平、讲读者认可度的。蘅塘退士还是很聪明的,讲完政治更要讲艺术性,否则读者不喜欢,市场不接受,诗选就彻底失败了。
第一首七言古诗,选的是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应该说这是不二之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首诗,一扫六朝遗风,雄亘古今,包容宇宙,气势恢宏,表达出我们很多人感受过却又说不出的巨大的孤独感,与天地对话,自信而又沧桑。尽管这首诗并不是七言古诗,甚至没有一句是七个字,但作为开篇之作,应是众望所归。
第一首七言律诗,选的是崔颢的《黄鹤楼》。这一选择估计会得到大多数读者认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馀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气势如虹,一气呵成。据说连号称谪仙的天才诗人李白看到这首诗,也不由得感慨:“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并多次模仿,终于写出了登金陵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但模仿总是蹩脚的,素以气势著称的李白在这个题材上应该说是甘败下风了。
第一首七言绝句,选的是贺知章的《回乡偶书》。这应该也可以得到大多数读者的认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生动风趣又饱含人生的感慨。小时读到此诗,非常害怕自己头发变白。离开家乡到外地读书,费了很大力气学说普通话,多年在外工作,鬓角早已斑白,更可怜的是,现在基本已经不会讲老家话了,悲哉!
第一首五言绝句,选的是王维的《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空、静、澄、清,隐士风范,宛在目前。不仅童稚一读可懂,文人士大夫亦可吟诵玩味,顿悟超越。
说到《唐诗三百首》,有一个经常议论的话题,某某诗人、某某著名的诗篇为什么没有入选?比如李贺,比如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还有杜牧的《清明》等等。选编者自有其道理,我们不得而知,私忖度之,李贺号称诗鬼,或以为少儿不宜;《春江花月夜》虽是初唐名篇,被闻一多先生赞为“孤篇压全唐”,但毕竟有宫体诗影子;而《清明》诗,连作者是谁至今都有争议,不编入也自有其道理。话说回来,大家议论某某为什么未选入,其实本身就是对《唐诗三百首》的高度关注与肯定,希望其尽善尽美而已。
任何名著都有局限性,选本也有选编者的局限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古之为是,今或为非,反之亦然。现在再重新选编唐诗,各人也会有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排序,后人更会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排序。这也是读唐诗的乐趣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