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去年清明节后第四天突发脑溢血去世的。那天母亲靠在我的手腕上,未张一下眼,未吐半个字,我以为母亲只是睡着了,没承想生离死别来得这么突然,天不怜我,转瞬间我便成了无母之人,悲从中来,不竟潸然泪下。
母亲从中年患风湿骨病到老年中风偏瘫,病痛缠身四十年。母亲这一生几乎是在劳累和疾病中度过的,人言多子多福,可母亲为四个儿女操心了一辈子,何曾享过一天福?
去年清明,我和妻子回到老家,年近八十的母亲居然给五十岁的儿子一个红包,我执意不肯要,她硬塞到我妻子手上,说我做了心脏大手术,孩子在读研,手头也紧。妻子拗不过她,顺了她的意思,哪知这是母亲在冥冥之中安排自己的后事,我真是后悔不已。
母亲去世后,舅舅曾跟我说:“你母亲三岁的时候,为了躲避日本鬼子的烧杀抢掠,被外婆抱着逃到村后的大山里,小时候缠过足的外婆一边抱着你母亲艰难奔跑,一边哄着你母亲莫哭,你母亲居然两天两夜没吭一声。后来回到村子里,你母亲大病一场。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缺医少药,又无钱医治,外婆只好用一件破棉袄包住你母亲,放在一张小木椅上听天由命,半坐半躺了半个月,你母亲竟神奇地活了过来……"。舅舅没说完便哽咽不语了。
母亲嫁到父亲家,过得也很艰辛,住的是一间半破旧的木楼土屋,像吊脚楼一样;上面住人,下面是厕所和猪圈。每当刮风下雨,我们兄妹几人就蜷缩在母亲的身旁,听雨打瓦片,看墙上落土,吃不饱是我最深的记忆。为改变家里的状况,母亲下决心学了缝纫手艺;又找亲戚借了些钱,买了缝纫机,从此她便挑着缝纫机,走村串户做起了“上门工夫”。早出晚归,最远的地方往返有三十多里 。母亲常说:“做艺要做精,做衣要合身,不能让乡亲们说嫌话”。母亲有些时候收取半价工钱,这让我很是不解。后来,家里分了田土山,吃饭不成问题了,母亲又在村子里做起了小生意,家里的日子逐渐好了起来。
父亲的兄弟姐妹较多,平日里叔侄妯娌免不了磕磕绊绊,母亲便成了她们的依靠。我的一个堂叔,为家庭琐事总吵着要和老婆离婚,有一次就差没签字了,母亲想方设法把他们给劝和了,现在堂叔婶家总把我母亲当年的关怀挂在嘴上。我有个邻居,父亲早逝,家境贫寒,过了婚龄,好不容易说上一门亲事,但年关了没钱买礼品去孝敬女方娘家,母亲知道后亲自给他张罗。当年我村子里还有一个“秀才”,赶上恢复高考好时机,考上了却没钱去上,大过年的找我母亲借钱读书,母亲东拼西凑,总算在元宵节那天凑了五十元钱让他上了大学。
母亲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是读了初中的,在村子里算是有文化的人,所以村里有什么文艺活动,自然离不开母亲。在电视没有普及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农村唱大戏还是农民最喜爱的节目。母亲有表演的天赋,一点就通,一学就会,除了能唱湘剧、花鼓戏外,还会唱京剧、黄梅戏、越剧等。母亲演的《杨门女将》和《天仙配》,在十里八乡的村民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现在,村里一些老人一提起母亲,就会说当年我母亲演的穆桂英和七仙女很像。
我参加工作一直在农村基层,母亲常跟我说:“做官莫争大小,关键把事做好”,“对老百姓要有良心,吃自己碗心里的饭,违法乱纪的事千万莫干”,我在乡镇一干三十年,母亲的话总是萦绕在耳边。
南方四月,和风煦煦,暖意融融。嫩叶新亮刺眼,山花肃穆含情,寄托我无限哀思。慢行在乡村的小路上,花香阵阵,沁我心脾,我突然觉得,这是母亲的芬芳,是我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财富和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