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同行曾在他的文章里写道:午夜时分进入一座陌生城市,就像在玩一场捉迷藏游戏。 因为入夜的城市与白天截然不同,街上的行人也好,城市的气氛也罢,都与白天相异。有时,他甚至觉得一座城市的地图在午夜时分会悄然变异:小巷折叠,大路转弯,一些建筑凸现出来,一些建筑则暗自隐去。
对此,我深有同感,就像雨幕中的哥本哈根会在午夜时分绽放出梦幻般的迷离色彩。
不过,我们到达这座北欧著名的港口城市时还是正午。一行六人从汉堡搭乘德铁一路向北,中间转乘渡轮横跨波罗的海,历时六小时后抵达这座12世纪兴起的“商人之港”。
迈出火车站的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自己颇为失望:火车站前的广场有点脏乱,四周的建筑物也并无多少特色,略显陈旧的楼面上还挂着不少商业味浓重的广告牌。这一切,和我想象中北欧城市所应有的“纯净”、“自然”似乎相距甚远。唯一符合预期的或许只有当地高昂的物价了。
而旅行指南上出镜率最高的几个景点也乏善可陈。作为哥本哈根的象征,小美人鱼像(Den Lille Havfrue)前挤满了拍照留念的游客,如果不是因为簇拥的人群,你很可能会忽略了这个著名的景点。而如果你曾在白金汉宫前观赏过伦敦皇家卫兵的换岗仪式,那么阿玛琳堡宫 (Amalienborg)前皇家御林军的换岗就稍显简朴了。
然而,这座童话之城在入夜后却又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天空幻化成一块深邃的蓝宝石,旋起细密的雨丝。白天熙熙攘攘的阿玛琳堡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丹麦国王菲德烈五世的骑像在雨中安然伫立。
原本不大的广场此刻显得格外空旷而静谧,四座相同样式的洛可可式宫殿环绕周边, 这也是现在丹麦王宫的所在地,可是你却连一名警卫的身影都不可寻得。广场的西面,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大理石教堂 (Marmorkirken)的剪影,这座丹麦最大的圆顶教堂始建于1749年,为了纪念奥尔登堡皇族统治丹麦三百周年。站在广场中央,向东眺望便是厄勒海峡了。此刻,虽然看不清像矢车菊花瓣般蔚蓝的海水,却可以望见远处影影绰绰的灯塔。在海岸的另一端,是否有也有一位姑娘正在凝视这座城市里亮得像无数星星似的灯光呢?
午夜时分,路上并没有出现一辆老爷汽车,就像伍迪-艾伦在他的《午夜巴黎》中描述的那样,把主人公载往19世纪20年代的巴黎。可是在街角,却一下子涌现出各式各样的小酒吧,三三两两的丹麦人聚在门口,举杯畅饮。雨越下越大,雨水模糊了闪烁的霓虹灯广告,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兴致。
离广场不远处,我们路过一处装修相当考究的宅院,二楼灯火辉煌。阳台上,一个盛装的年轻女子手握酒杯正向我们点头示意:Would you like to join us?
宅院的铁门是虚掩的,大门上也没有明显的文字标记,我们推门而入,可是内庭的门确是紧锁的,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华丽的吊灯熠熠闪光。等我们回到原地时,阳台上的女子也不见了踪影,只看到窗前人影绰约,风舞轻纱,听到乐声旖旎,觥筹交错。
我的脑海里闪现出《海的女儿》里的一个片段:"我们放快乐些吧!"小美人鱼的老祖母说,"在我们能活着的这300年中,让我们跳舞游戏吧。这究竟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以后我们也可以在我们的坟墓里愉快地休息。今晚我们就在宫里来开一个舞会吧!"
人生得意需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莫非这也是丹麦人的生活哲学?
而此刻,这位现代童话之父的雕像静静的伫立在市政厅广场古老的市政大楼旁,身穿礼服头戴礼帽,一手握书,一手拿着拐杖,翘首注视着左斜方,那是哥本哈根市区的主要街道——汉斯安徒生大道。
安徒生出生于丹麦费恩岛奥塞小镇,是一个穷鞋匠的儿子。他幼年失学,随后丧父,14岁时只身来到首都哥本哈根。他终生未婚,最后死于哥本哈根的住宅中。一生穷困潦倒的安徒生却写出了《卖火柴的小女孩》、《海的女儿》等传世名作。
童话可以永远继续,可是我们却要返程了。从市区回到所住的青年旅舍,我们搭乘的无人地铁经过一段很长的隧道,中间还有好几个拐弯。从进入隧道的那一刻起,流光溢彩的灯带扑面而来,我仿佛坐在一辆快速行进的时空列车上,正穿越时光的荒原,那种恍惚的感觉竟难以描摹:只觉得人生中有些际遇亦是如此:转瞬之间,便已迥异。
短短的几分钟后,我们又一头扎进沉沉的暮色,各种斑斓的色彩逐渐隐去,一切又归于寂静,耳畔响起那首名叫《泡沫美人鱼》的歌:
遥远的童话里 有条小小美人鱼
常向往海面上的世界 多神秘
......
原载于《云端》(201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