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后海景色。鞠传江摄影
最能代表老北京神韵的地儿在哪?老北京人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什刹海!
那片位于京城中心地带的水系,由前海、后海、西海三个海子组成,水岸蜿蜒,高堤岸边是高高的白杨和低垂的柳树,四周散射曲折的古街、胡同和四合院民居形成了老北京的地标风貌。
这里是皇城根下的一汪净水,水系的源头连着高高的燕山山脉,与紫禁城旁边的北海、中海和南海一脉相连。800年的帝都,便是发端自这里而后漫延扩展,如今成为聚集几千万人口的国际大都市。
北京从北方边塞城池发展成五代封建王朝的京都,其3000年建城史和800年建都史,使这里的水系、拱桥、古树、街巷无不凝聚着历史文化的积淀,这里作为老北京城的缩影,浓缩着汉、女真、蒙古、满、回等多民族数百年相通、相容,和谐共生的风土人情,其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和份量自然是无可替代。
据记载,以什刹海为核心的水系建设始自元代,元朝自1264年开始兴建元大都城,当时担任都水监的水利专家和天文学家郭守敬(1231-1316),负责修治什刹海至通州的运河并设计元大都,设计时曾参照《周礼·考工记》中“九经九纬”、“前朝后市”、“左祖右社”的都城设计理念,其水系规划便以这片海子为中心散射开去,在现今什刹海的西海处修建漕运码头,成为京城承接京杭大运河粮、碳、丝绸、瓷器北运的终点。
什刹海漕运兴旺,人气鼎沸,周围的寺庙也随着都市发展而增多,曾经有十座寺庙围海子兴建,这也是什刹海名称的由来。随着时间的演进,许多当年的寺庙变成了学校或民居,如今可看到的仅有广化寺、汇通祠、火神庙、拈花寺等。
什刹海鸦儿胡同。鞠传江摄影
元以前的金朝这里被称为“白莲潭”,来自蒙古草原的元朝统治者以在草原上称湖为海的惯例称其为“海子”,京城便有了一系列的“海”。什刹海离皇宫近在咫尺,作为风水宝地,自然吸引了众多的达官贵人、商界大贾在此修建府第宅院。
明代刘侗所撰《帝京景物略》中用“西湖春,秦淮夏,洞庭秋”的句子来形容什刹海的季节更迭带来的变幻之美。那片蓝色的海子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着春之鹅黄嫩绿,夏之红荷点染,秋之金黄落叶,冬之银雪纷飞,季节像魔术师让这里变得多姿多彩。
古人依水而居,湖、河成就名城的例证太多太多。西湖之于杭州,秦淮河之于南京、大明湖之于济南、两江交汇之于武汉、秀美八水之于西安。或许,什刹海相比于上述那些古城的湖和河从体量上说稍见逊色。但是,什刹海之于京城的意义可谓举足轻重,假如没有这几片海子,金朝帝都燕京(今北京)和元朝大都(今北京)或许会建在另一个地方了。
盘踞于皇城根下,作为都城的中心水系,滋养着独有的胡同和四合院文化。有人比喻什刹海是北京发展的“心脏”,有人称其为北京的“眼睛”。似心脏,因其有供养都市的源头活水。似眼睛,从空中看去,什刹海与故宫旁的北海、中海和南海的确像一对设计精巧的丹凤眼,站在附近的鼓楼和钟楼便可领略什刹海那只京都之“眼”的迷人风采了。
我喜欢清晨的什刹海,刚刚醒来的海子安静得像世外桃源。海子映照着天边的晨曦,细细的波纹镀上了少许晶亮的金色。几只野鸭在远处水汽升腾处嬉戏,当稍受惊吓便划水飞去,留下几道弓状的波纹。垂柳拂岸,小游船静静地卧在水面。三三两两的雨燕,贴着海子的水面上下翻飞,这些5月即来,9月带着小燕子而去的小精灵,以什刹海边的四合院屋檐底下为家,年复一年成为什刹海居民最亲密的朋友。在后海和西海有几个小岛,成为野鸭的领地,不时还有斑头雁、大雁、白鹭等不同的鸟儿光顾。
9点多钟,什刹海开始热闹了,一拨拨旅游者来了,排成长队的人力车拉着外国游客,不少车夫可以用英语向他们介绍着这里的胡同、四合院和曾经发生在这里永远讲不完的故事。作为旅游景区,商家的腰包鼓了,可过度商业化,胡同里游客人满为患未免会扰民,以至于许多四合院门口都挂了“谢绝参观”的牌子。
在后海大翔凤胡同深处,一对来自美国的老年夫妇,步履瞒珊地沿着古巷走着看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据随行的翻译介绍,老先生年近80岁,幼年时曾在后海南沿的大翔凤胡同居住过,也许已经记不得是哪家哪个门牌号码。见到一位在门口静坐的银发老太太便上前问候。耳朵是否听得见?眼睛是否看得清?几位老人通过翻译对着话,脸上挂着孩童般的笑容。
外国旅游者在什刹海后海北沿乘坐人力车游览。鞠传江摄影
其实,外国旅游者对什刹海胡同有着特别的钟爱,他们不仅坐人力车穿行于胡同间,而且喜欢步行或骑自行车感受东方独有的胡同文化,也是这里众多酒吧的常客。中国外文局的翻译家沙博理(原名Sidney Shapiro),出生在美国纽约,却将这里作为自己的家,直到2014年去世,他在这里的四合院居住生活了60多年,他把中国的很多著名作品都翻译成了英文,包括《水浒传》、《家》、《春蚕》、《小城春秋》、《林海雪原》、《邓小平》等众多译著。
什刹海周围的胡同名字非常接地气,作为元,明,清三代城市演化的核心,什刹海聚集了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车夫、艺人、普通老百姓的家园,上千座四合院建筑,分布于不同的胡同角落。这里的胡同名子都保存着历史演进和风俗文化的影子。你看,前海北沿、后海南沿、西海东沿、大金丝胡同、小金丝胡同、前井胡同、后小井胡同、大石碑胡同、小石碑胡同,尽管胡同多得数不过来,但是其方位感很强的胡同命名,使查找和邮递变得轻松了。而藕芽胡同、烟袋斜街、拐棒胡同、罗圈胡同、棉花胡同、花枝胡同、鸦儿胡同、帽儿胡同、百花深处胡同等等,形象好记,朗朗上口。从那些斑驳的灰墙砖、灰瓦中、从那些红漆大门旁闪着亮光的汉白玉门墩儿上,从那些笼罩着整个四合院的百年老香椿树或老槐树上,你便感受到了历史沧桑。
烟袋斜街,如同一个烟袋形状,向着后海边延伸开去,清朝时曾经是旱烟袋、水烟袋、鼻烟壶铺子林立的古街,如今仅230多米的老街,游人如织,各种风味小吃、古玩店、工艺品店依次排开,开立于十九世纪的大清邮局依旧保留着老模样,如今成为邮驿博物馆。
出了烟袋斜街不远处便是前海和后海之间的银锭桥,因有镂空云花栏板和翠瓶卷花望柱形似银锭故名。站在银锭桥上,可以环顾两个海子,顺着西北极远处水面延伸的天际线便是朦胧中的远山。夏日的傍晚,站在桥上,晚霞洒落前海和后海,水天相映,自是美不胜收。
走在那些散发着古韵的小街窄巷里,听着地道的带有众多儿化音的北京腔叫卖着:褡裢火烧儿、羊肉串儿、绿豆糕儿、豌豆黄儿、烫面饺儿、果子干儿,没有人能够抵御住那些优美、高亢拖着长腔的招揽声,你想不吃都难。我被鸦儿胡同一家叫“鸦儿李记”的小店所吸引,排着长队买下了糖火烧、豆馅糕等四五种小吃。
外国旅游者在烟袋斜街游览。鞠传江摄影
这里的许多高门深院都曾经是明清两代和民国时期的王公贵族、达官贵人的府邸。最著名的当属位于前海西街的恭王府,那里是清朝乾隆时期权倾一时的宠臣和珅的府邸。在细雨中,我参观这一大名鼎鼎的宅院,印象十分不好,大权在握的贪官侵占国家、国民之财富,用巨资在占地超过6万平方米的院落里兴建起近百间庞大建筑群落和繁复的后花园,一切均以故宫里的建筑制式兴建,连长长的围墙都使用了只有皇宫内才可以使用的官窑的大砖,当年抄家时从这个院落搬出的巨额金银财宝,相当于满清十几年的财政收入。清朝许多高官喜欢居住在什刹海周围,现今这里留存的除恭王府外,还有醇亲王府、阿拉善王府、涛贝勒府、棍贝子府、庆亲王府等。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深宅大院的主人不断更迭,权威和财富均已经随岁月流逝而消散,只留存这些高门深院迎接着海内外的旅游者。
什刹海的历史名人故居可以开列出上百人的长串儿,如今开辟了众多的纪念馆。我倒很愿意多去看看那些给这个世界留下许多作品和文化印记的作家、艺术家们的故居和纪念馆。从清朝文学家、诗人纳兰性德到现在著名作家郭沫若、丁玲、老舍、京剧大师梅兰芳等等都曾经在这里生活居住。老舍先生在什刹海小杨家胡同出生和成长,厚重的胡同文化成为这一文学大家的灵感源泉和文学富矿,他的那些代表性作品,《老张的哲学》、《正红旗下》、《骆驼祥子》、《四世同堂》、《茶馆》等作品反映的正是“什刹海”岸边的故事。老舍用他的生花妙笔为我们勾勒出了市井文化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他以独有的幽默诙谐,嬉笑怒骂,娓娓道来。让剃头匠、人力车夫、说唱艺人、街头杂耍、前朝遗老、八旗子弟、窑姐暗娼、丘八巡警等形形色色的市民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可以说,没有什刹海这片深厚文化土壤的滋润,就不可能有老舍那些永生光芒的伟大作品。
历代诗人为这片迷人的海子写下多少诗作已经不可考究。元代诗人王冕曾写下“燕山三月风和柔,海子酒船如画楼”的诗句。生长在前海西沿的明代文人李东阳在诗作《慈恩寺偶成》中写道:“城中第一佳山水,世上几多闲岁华。何日梦魂忘此地,旧时风景属谁家。林亭路僻多生草,浦树秋深尚带花。犹有可人招不得,诗成须更向渠夸。”同样在什刹海畔成长起来的清代文学家纳兰性德也有写出精妙诗句:“藕风轻,莲露冷,断虹收。正红窗,初上帘钩。田田翠盖,趁斜阳,鱼浪香浮……”,可谓写景如画。清代诗人李静山也有诗云:“十里藕花香不断,晚风吹过步粮桥。”
什刹海,这一历史文化的长卷,载着数百年的风雨沧桑。不知有多少画家用画笔为它留下笔墨春秋。十年前,由20多位著名画家、书法家、文物历史和古建筑专家历时三年共同创作了120多米长的《北京什刹海历史变迁画卷》,以期再现什刹海800年的历史变迁。
什刹海,如诗,如画,如一本厚厚的史书,需要你去细细地欣赏和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