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亚地缘政治版图中，乌克兰的走向既关系到欧盟和北约的边界，也关系到俄罗斯大国复兴的前景。乌克兰自独立起就提出融入欧洲的目标，但在外交政策和外交实践层面长期在亲西方与平衡政策之间摇摆，直到克里米亚入俄以后才最终确定了加入欧盟和北约的战略方向。然而，目前这只是乌克兰政府的一厢情愿，且不论乌克兰民众对此仍存在较大分歧，最重要的是乌克兰加盟入约的外部条件远未成熟。在美欧看来，乌克兰不是外交优先方向，对乌政策处于对俄政策框架之下，其首要功能是用作削弱俄罗斯的工具以及引导欧亚地区其他国家选择亲西方战略方向的先例。碍于俄罗斯的军事能力和强烈反应，美欧在推动乌克兰加盟入约的问题上非常谨慎。在俄罗斯看来，乌克兰问题属于核心利益，是本国安全的缓冲区，也是俄罗斯实现大国复兴梦想的关键所在。乌克兰的外交政策相对于俄罗斯的任何偏差，对于俄罗斯来说都是不能容忍的行为，而加盟入约则是俄罗斯针对北约和乌克兰设定的红线。
西方的不接收与俄罗斯的反对导致乌克兰在国际制度体系中处于游离和边缘的地位，既不能从欧美主导的欧盟和北约，也不能从俄罗斯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和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得到相应的经济支持和安全保障。相反，由于乌克兰国内地区差异较大，寡头影响严重，精英之间内讧，外部力量有机会越来越深入地介入乌克兰内政，从而削弱了乌克兰政府决策的自主性，也影响到乌克兰政治和社会稳定以及经济发展。独立30年以来，乌克兰是后苏联空间唯一一个经济总量在世界占比下降的国家，也是权力与资本结合最紧密、外部势力影响最多的国家之一。2020年乌克兰人均GDP为3725.6美元，在欧亚地区12个国家中排在第8位。人口数量距独立初期减少了约1000万，大量人才流失到国外。
政治素人泽连斯基的成功胜选一度给乌克兰带来了些许希望，地区性政见差异显著缩小，总统首次成为全国的总统，不再是地区利益的代表。泽连斯基提前举行议会选举并使人民公仆党成为议会内占据半数席位以上的第一大党。这使得他提出的一系列改革性法案在议会得以通过，包括开放土地市场法、取消议员豁免权和弹劾总统法、反腐败法，预算修正法、银行业监管法、赌博业务合法化法、酒精生产合法化法等。他还启动了一系列私有化项目，设立了最高反腐败法院，维持顿巴斯冲突两个协调机制（诺曼底四方会谈机制和三方联络小组机制）的运转并达成新的全面停火协议，使部分战俘回国。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总统显而易见的政绩是国家基础设施面貌有所改善，新建了公路、桥梁和机场，平均工资和最低工资得到提升。
然而，泽连斯基仍然面临寡头、地方精英、反对党和外部势力的牵制，他的大部分承诺，包括实现顿巴斯和平、经济五年增长40%、吸引500亿美元、创造100多万个就业机会、去寡头化、反腐败等都难以实现。他没能扭转执政党人民公仆党内部分裂的趋势，他本人以及人民公仆党的支持率持续下滑。世界银行的国家治理指数报告对于泽连斯基政府在治理效率和反腐败方面的评价不升反降。由于政府降低疫情危险等级后，商业活动恢复正常化，粮食获得丰收，谷物和铁矿石等乌克兰主要出口商品的国际市场价格居高不下，政府大规模投资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修建公路，维修桥梁，对建筑、运输等行业起到显著拉动作用，2021年乌克兰经济缓慢复苏，前三个季度GDP分别增长-2.2%、5.7%和2.7%。经济规模首次超过1900亿美元。与此同时，经济仍暗藏一定风险，实体经济发展缓慢，经济结构相对单一，经济增长依赖国际大宗商品市场价格的上升，不良贷款率高，国债高企，通胀率高，人口数量持续下降，疫情反复。在外交方面，乌克兰继续追求加入欧盟和北约，与美欧互动增强。2021年4月22日，美国国会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通过《乌克兰安全伙伴关系法案》，加强与乌克兰在军事防务领域的合作，宣布对乌克兰的年度军事援助从2.5亿美元增至3亿美元，但拒绝乌克兰加入北约成员国行动计划，拒绝阻止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项目以及加入诺曼底会谈机制，不同意泽连斯基主张的修改或取消明斯克协议。2021年乌克兰与欧盟举行第23届首脑会议，乌克兰从欧盟获得6亿欧元的宏观财政援助。乌克兰还与摩尔多瓦和格鲁吉亚签署了关于加强与欧盟一体化的三方合作宣言。自克里米亚事件后，反俄在乌克兰成为政治正确。泽连斯基在国家安全战略中将俄罗斯定位为侵略国，于2021年4月和11月指责俄方在乌俄边境大规模集结军事力量，呼吁西方国家制止俄罗斯侵略乌克兰，并宣布对多名俄情报人员进行制裁。
2022年是泽连斯基任期内的第四年，岁末年初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表明乌克兰将继续被美俄之间的地缘政治竞争所裹挟，继续成为双方争斗的战场。
首先，美俄对抗的烈度和范围不断扩大，短期内难以转圜。双方都把乌克兰问题设定为底线，互不让步。2021年12月7日俄美元首会晤时普京总统指出，俄罗斯期待北约方面对俄方作出两项具有法律效力的保证，即：北约停止在俄边境地区战略东扩；北约不入侵乌克兰东部的顿巴斯共和国、不在俄罗斯与北约边境地区部署进攻性战略武器。拜登总统拒绝对此作出承诺，反过来威胁俄罗斯，称如果俄罗斯侵略乌克兰，美国和其盟友将对俄采取“大规模制裁”。2022年拜登将忙于中期选举，普京总统将继续为2024年大选做准备，美国追求可预测的稳定的美俄关系，俄罗斯追求与美国保持建设性对话，双方将加强对话，但双边关系难以取得突破性进展。
其次，泽连斯基继续推行亲西方反俄政策，积极争取西方国家的支持，对俄立场愈加强硬。尽管泽连斯基的支持率持续下降，但他2021年末的支持率在乌克兰政治人物排行榜上仍处于首位。为了在2024年实现连任，泽连斯基向议会提出两项倡议，一项是通过允许西方国家的乌克兰侨民拥有双重国籍的法案，另一项是在乌克兰实行电子投票。泽连斯基在2021年10月发表的国情咨文中透露，美国是乌克兰最优先的外交方向，顿巴斯问题是乌政府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他将通过开展积极活跃的外交促进政权安全。泽连斯基执政以来，乌克兰国防军事预算持续增长。2022年国防和安全部门的拨款将首次超过3200亿格里夫纳。根据乌克兰议会通过的2022年国家预算法案，国防和安全支出占GDP的5.93%，同比增长8.6%。2020年12月31日泽连斯基签署一项“内河交通法”，规定禁止悬挂俄罗斯国旗的船只在乌克兰内河上行驶。泽连斯基还推动俄罗斯抵制的克里米亚平台峰会机制获得国际组织的地位。
第三，美国将继续加强美乌战略伙伴关系，支持乌克兰对抗俄罗斯。拜登政府明确表示乌克兰有选择联盟的权利，通过提供致命性武器、培训军事人员和举行联合演习等举措提升乌克兰军队的战斗力，但拒绝派遣美国军人参与俄乌冲突。由于俄罗斯把乌克兰加入北约设定为红线，美国倾向于推动乌克兰“软加入”，即在实践中不断武装乌克兰并推动乌克兰与北约的实际融合，从而将乌克兰绑定在西方的轨道和战车上，但不给予乌克兰成员国资格，以免刺激俄罗斯。因此，短期内乌克兰无望加入欧盟和北约，但会在制度和标准层面继续向欧盟和北约靠近。
最后，俄乌关系呈现持续恶化态势，并不时紧张。针对泽连斯基政府咄咄逼人的反俄政策，俄罗斯予以强势回应。在舆论层面，俄罗斯一方面强调乌克兰与俄罗斯的同根同源性，另一方面强调乌克兰政府走亲西方道路只会失败。克里米亚和顿巴斯问题是俄乌关系的死结。俄罗斯强调克里米亚是本国领土，并努力争取国际社会的承认。俄方认为，顿巴斯冲突是乌克兰内战，自身不是冲突的参与方，俄罗斯军人没有直接介入顿巴斯冲突。因此，普京拒绝与泽连斯基就顿巴斯冲突进行谈判。俄罗斯主张，乌克兰必须无条件履行明斯克协议，给予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特殊的政治地位，并大赦东部武装领导人，以阻止乌克兰加入欧盟和北约。由于俄乌双方对明斯克协议作各自阐述，分歧严重，且该协议缺乏执行保障，因此明斯克协议将继续“死亡”状态，主要条款不会得到落实。不过，诺曼底协调机制和三方联络小组将继续发挥作用。未来，俄罗斯将通过增加对顿巴斯的援助以及简化向当地居民发放俄罗斯护照的手续等方式继续推进顿巴斯的俄罗斯化。2021年11月15日普京颁布 “关于向乌克兰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某些地区人民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的第657号法令，向这些地区生产的商品开放俄罗斯市场。俄罗斯对于顿巴斯的政策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西方和乌克兰未来采取的行动，如果目前的状态继续，俄罗斯没有必要承认顿巴斯两个共和国独立或者直接并入，也不大可能采取大规模军事行动。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乌克兰室主任、研究员 赵会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