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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牧之:新冠疫情下的中日娱乐产业
周牧之
2022年03月08日

研讨班(Seminar)是日本大学教育的一个重要环节,各具教授们自身特色的研讨班,往往是大学生活中学生们最有归属感的学习和活动场所。东京经济大学周牧之教授经常会邀请一些来自一线的企业经营者作为嘉宾给学生讲授最新的产业经济动态。2020年末,日本最大娱乐公司琵雅株式会社的白井卫董事来到研讨班,与周牧之教授一起就遭受新冠疫情重创的娱乐产业进行了一场讨论。

琵雅:年轻人创业的先驱

周牧之(以下简称周):白井先生每年都会来为我们研讨班进行客座授课。今年由于新冠疫情影响,学生们不能到校园外展开活动,客座授课显得尤为重要。

白井卫(以下简称白井):周教授研讨班的学生过去经常安排来琵雅实习,我知道学生们每年还在小田原、东近江等地进行街头调查。

周:学生们通过在琵雅的实习,体验如何运营演出和集会等活动,学到了很多东西。研讨班每年还参加在不同城市举办的“地方峰会”,并为此开展街头调查。今年没有能够“远征”开展类似活动,就近与丸井百货国分寺店展开了合作研究活动。百货店是日本零售业的最高级形态,丸井是日本一家大型百货集团。国分寺车站紧邻东京经济大学,是东京大动脉中央线的一个重要车站。丸井国分寺店位于车站大厦之内,是国分寺市商业和餐饮的一大中心。研讨班与丸井国分寺店的合作旨在探讨如何通过先进的理念和技术,“改变国分寺,改变大学校园生活”。

最近,丸井百货正在扶植一家名为Aikasa的雨伞共享服务企业。研讨班本着践行SDGs(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与共享经济的目的,将该服务导入进了校园。Aikasa的社长是一位年轻创业者,与研讨班学生的年龄相差不大。

白井:相当年轻的创业者。

周:琵雅本身就是年轻人创业的先驱呀。

白井:琵雅是由现在的老板年轻时与一起打工的大学同学共同创办杂志发展起来的,一本提供关于电影、演唱会和戏剧信息的杂志。

1972年琵雅由创办杂志而起家,后来发展成为日本最大的票务公司。我本人作负责开发新业务,除了票务与出版之外,还筹建了琵雅的酒店预订系统、餐厅预订系统、婚礼会场预订系统。这些新业务都是出于当时感觉自己需要这样的服务而推出的,结果方便了社会。

周:白井先生不仅开拓了琵雅的新业务,还负责筹建了在北京的合资公司。

创业“秘笈”

周:创业是当今社会的一大关键词。从我担任独立董事的某家东京证券市场主板上市公司过去10年的发展来看,很多新业务都是通过子公司发展起来的。

白井:通过收购初创公司来发展新业务的成长模式。

周:收购开展新服务的初创企业,再由总公司给予技术、资金和市场上的支持,数据显示这种模式的确发展较快。但是观察现下年轻的创业者,对业务和财务预测盲目乐观,对产品质量把关不严的现象也比比皆是。白井先生认为,对创业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白井:首先是要把自己想做的事以某种商业形式展现出来。喜欢电影和戏剧的年轻人很多,这一点至今也没有什么改变。琵雅创业的1972年,当时既没有互联网也没有手机,想看电影、听演唱会的大学生们没有地方能够查到相关资讯。琵雅的创业者们就考虑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结果把相关资讯汇总成一览表,以杂志的形式印刷出来,做成了第一笔买卖。

接下来,琵雅就琢磨如何卖票。当时经常出现类似这样的情况,某位著名音乐家演唱会的门票在涩谷售罄,但在八王子却还有剩余的票。琵雅后来用电脑售票系统进行库存管理,解决了这一问题。所以首先要发现不方便不合理的地方,然后用新的服务去解决这些不方便不合理。美食琵雅也是这样,把哪里有什么样的餐厅、价格如何等信息汇总成了杂志。当年还为开车的人群制作了类似于现在谷歌地图的琵雅地图,在没有导航软件的时代,人们可以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寻找想去的店铺。

周:创业就是要解决自己发现的这个“需求”,而且要用足手头的资金与人脉,倾其所能。听说琵雅是一群在TBS(东京放送:日本主要的电视台之一)打工的学生创业的,在电视台打工的经验是不是对这些年轻的创业者如何理解生意的严苛性有所帮助。

白井:琵雅的创业成员都有在TBS打过工的经验,我也因为曾经在其他企业就职过,了解生意的严肃性和严苛性。琵雅刚创业的时候因为没有资金,只能做一本杂志放在书店里卖,卖剩下的杂志也舍不得废弃处理,想尽办法发送给朋友熟人,不敢有丁点浪费。

创业伊始的琵雅没有实力招应届毕业生,都是一些有工作经验、喜欢娱乐业的人凑在一起,公司待遇不好,但挺有意思,员工们很开心。

周:确实,把自己的喜好做成生意是件很开心的事。

回到刚才的话题,创业团队对自身业务和资金状态的认知太过乐观而受挫的初创企业实在太多了。

白井:对创业而言,重要的是要在充分考虑企业的资金能力基础之上,来决定能投入多少人力物力。琵雅当年缺乏资金,只能通过缓慢周转资金,逐渐扩充业务,是典型的“小生大养”。

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创业途中会出现“没有办法再继续,光靠精神力量无法再持续下去” 的情况。误读市场,在没需求的地方创业,都会导致这种情况的发生。开展新业务一定要制定目标,比如“3年后要盈利”、“东京用户数要达到15万人”,如果达不到目标就最好退出。光靠领导者的气概和创业精神是不行的。也就是说,设定退出的标准也很重要。

领导 员工都重要

周:白井先生当年为何选择了刚创业的琵雅?

白井:大学毕业后我先在雅马哈就职。这是一家生产摩托车、乐器,还经营度假设施的企业集团。原本我就喜欢音乐和引擎,年轻时就酷爱音乐和摩托车。当时生产摩托车的主要企业还有本田和铃木,但同时经营摩托车和乐器的只有雅马哈一家。1979年刚进公司时,雅马哈与本田的摩托车大战正打得激烈,新员工全部被派到营业一线,我被分配到全日本“战况”最激烈的多摩地区。如何让摩托车店退掉本田摩托车,多卖雅马哈摩托车,公司对一线营业员实施了严苛的业绩考核。为了拉近与顾客的关系,我们甚至不惜去为他们上中小学的孩子补课。当然在激烈的竞争与严苛的考评中,我也得到了极大地锻炼。

对企业而言销售的确很重要,业绩考核严苛的公司也很多,这本身并无可厚非,但我最想做的是摩托车的宣传和市场品牌。本来是因为喜欢音乐喜欢摩托车而入职的,却被弄得一门心思都在与本田的竞争上。而且在我眼前,大批前辈辞职,原本400人的新入社员工,1年后只剩下了一半,只有在销售竞争中战胜本田的人才能进入雅马哈总部。然而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雅马哈最终还是输给了本田。孩提时代就憧憬摩托车的我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辞去了雅马哈的工作。

周:把年轻员工用于“消耗战“的企业现在仍然很多。

白井:严苛的销售员经历,让自己在作为琵雅的经营者时不得不注重员工的情绪。例如,做不下去的项目就要及时撤退,否则会疲惫员工。由于没有达到既定目标,员工的奖金会减少,评价也会下降,整个团队可能会崩溃。

虽说是在努力做自己喜欢的事,但如果拿不出好的结果,团队也不会跟随。所以作为创业团队的领军很不容易,当然如果缺乏有能力骨干的支持也是不行的。

周:创业者的领导力与团队成员的支持之间的平衡很重要。

白井:从这种意义上来说,领导只能是一位,不能让两个人双重领导,必须明确谁是负责人。有在创业初期设立两名社长的企业,大多是朋友共创的公司。琵雅也是如此,最初是由6名大学生组成的经营团队,结果最后只剩下现在的社长。合议制是行不通的,即要有以社长为核心的领导力,也要有管理团队的支持。可以有反对意见,而且要有相互交换意见的机制,但社长做了最后决定就必须跟进,这一点很重要。

城市需要娱乐

周:接下来聊一下与娱乐相关的话题。去美国底特律做过好几次城市调研,发现一方面底特律的败落和荒废的确触目惊心,另一方面它的体育场馆、剧场等娱乐设施却仍然吸引着大量来自周边地区的观众,这个反差让人感受到娱乐的力量。底特律现在正是凭借着在过去辉煌时代积攒的娱乐、大学和医疗方面的资源图谋复兴。

在波士顿生活过两年,其间经常去纽约,有时候就是为了吃一顿饭,或者看一场戏。娱乐是纽约作为世界大都市的核心,吸引全球游客纷至沓来的魅力所在。东京今后也会朝这个方向发展。东京确实有许多精彩的娱乐场所,但具体到各个区域,例如国分寺就有些不堪了,连一座电影院都没有。

白井:国分寺是一个有很多学生往来的城市呀!

周:国分寺车站2公里半径内就有东京经济大学、东京学艺大学、东京农工大学三所大学,周边还有津田塾大学、白梅学园大学、武藏野美术大学、一桥大学、亚细亚大学、嘉悦大学等学府,中央线沿线更有几十所大学。放眼全球也很少有如此这般大学扎堆的区位,问题是作为中央线的枢纽车站,却没有与其区位配套的娱乐设施。

白井:如果在国分寺建电影院,一定要像新宿和涩谷的TOHO电影院那样,在高层建筑的顶层设置多厅影院,在中低层配置餐饮和购物区。在中国这种做法非常普遍,中国现在拥有全球最多的银幕数量,这些银幕大都在楼宇内,与餐饮、商场相互强化集客效果。

现在可以用电视也可以用手机、电脑看电影,中途还可以自由停顿,上厕所、甚至去吃顿饭。相反,在电影院里看电影,2小时都不敢去上厕所,出去一趟可能就漏掉了大戏。但是,在电影院体验到的感动是完全不同的,有现场感的娱乐场所在生活中还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城市需要打造能够获取这种现场感的影剧院、舞台等场所。

电影和演出是娱乐的基础

周:电影是娱乐业的一个基本大项。我居住的东京吉祥寺在“日本最向往居住地排行榜”名列榜首,有着上千家餐馆,但有规模的电影院却只有一家。

白井:日本最大的娱乐板块就是电影。1958年,日本的银幕数曾经达到7,067张,观影人数多达11亿3,000万人次,小时候我家附近有三四家电影院。

过去美国一直是全球最大的电影市场,但现在中国已经后来者居上了。中国的银幕数量两年前超过美国,即使新冠疫情之下仍然在增长。中国的观影人数现在更是达到了美国的2.5倍。由于新冠疫情从2020年1月24日到7月19日,中国虽然将电影院关闭了近半年,但仍然在全球电影总票房收入榜上夺得第一。

周:由于及时控制了新冠疫情,中国电影市场得以较快恢复,成就了多部国产电影跻身全球票房排行榜前列。2020年全球电影票房排行榜中,中国电影不仅有《八佰》夺得第一,还有三部电影跻身前十,分别是第4位的《我和我的家郷》、第8位的《姜子牙》、第9位的《送你一朵小红花》。

白井:日本电影《鬼灭之刃》也获得了第5位的好成绩。

周:演出是娱乐业的另一大板块。吉祥寺虽有一些表演场所,但却并不显眼,其实这里住着许多著名的音乐家、漫画家等娱乐界人士。

白井:从新宿到吉祥寺的中央线沿线聚集了很多文化人。

周:吉祥寺虽然有像吉卜力美术馆这样全球著名的文化设施,但从吉祥寺周边的文化人集聚而言,类似这样的设施再有十个也不为过。

娱乐是当今城市核心产业

白井:说到娱乐场馆的集聚,年轻人一定要去一次纽约百老汇。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一直憧憬纽约,觉得去了纽约人生就会有所改变。百老汇到处悬挂着音乐剧招牌,大道两旁都是剧院,能在百老汇演出大概是世间演艺界人士的最大梦想。

音乐剧的票房其实也是有成有败的,形同赌博。10年前,负责过对百老汇作品的投资,爆红作品到现在还在分红,当然也有上演1周就被叫停的。

百老汇厉害之处在于它的集聚效应,让人看了这一部还想看另一部,门票也是一票难求。

周:纽约的娱乐集聚成就了城市魅力,不仅吸引游客也吸引人才。波士顿的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都是全球顶尖名校,但却要与纽约的大学争夺优秀学生和教师。IT企业最近集聚纽约的原因也是如此,为了吸引顶尖人才。

白井:英国的伦敦西区也是剧场林立,与纽约百老汇并称全球两大娱乐业集聚地。日本目前是紧随其后,但若稍有懈怠就会被中国超越,要吸引来自全球的客人是需要努力的。日本已经有许多很好的娱乐场馆和内容,但是需要形成集聚,这是今后的潮流。

以赌场闻名的拉斯维加斯是美国的另一大娱乐集聚地,演出剧目数量惊人。

东京银座有帝国剧场、歌舞伎座、东映和松竹,但还没形成集聚。银座、新桥、日本桥一带未来可能会形成一大娱乐业集聚地。

周:娱乐已经是城市的一大主要产业了。

白井:是的,这种情况美国比日本更盛。

周:纽约与拉斯维加斯自不必说,新奥尔良等地的娱乐业确实是城市的核心产业。在中国,老家长沙的娱乐业也发展得很好。

白井:中国演出业的规模已经高达538亿人民币,每年有5%左右的增长,演出数量多达300万场,与演出数量相比观演人数的增长更甚。

音乐剧也在中国大受欢迎,已经引进了《猫》、《西区故事》等一批百老汇音乐剧。在上海,音乐剧门票的销售速度比日本还快,而且票价更高。

娱乐业的底层急需支助

周:在新冠疫情的肆虐下,娱乐产业备受其苦。最近NHK播放了一部关于纽约爵士乐家的特别节目,新冠疫情给他们打击很大,纽约为支助音乐家发了不少补贴。

白井:根据琵雅综研的数据显示,日本演出业的市场规模从2011年的3,061亿日元,到2019年的6,295亿日元,8年时间翻了一番。但是受新冠疫情影响,2020年却猛跌到1,106亿日元。

娱乐业,特别是演出业遭受新冠重创严重。作为票务公司的琵雅有一段时间的主要业务竟然变成办理退票手续。演出被新冠叫停,做票务的琵雅很艰难,搞演出的艺人也很艰苦。艺人因人而异,有的是由大事务所发工资,有的靠演出业绩挣钱,其实最艰苦的是后台工作人员。在日本,照明、音响、舞台美术等后台工作人员的大多是个人或者自己经营的小企业,一旦没有了演出,就生计全断。

周:支撑演出业的底层在幕后。新冠疫情之下为刺激旅游餐饮业,日本推出了“GoToTravel”政策,但却忽视了支撑娱乐产业的底层人群。

白井:2019年,日本的入境游客人数达到3,188万人,2020年锐减到412万人,2021年截至9月累计只有1万7,700人。如果没有疫情,奥运会如期正常举办的话,2020年日本的入境游客人数原本估计是可以突破4,000万人的。所以日本政府推出了“GoToTravel”政策主要针对的是游客锐减的旅游餐饮业,对娱乐业投入的支助资金的确很少。特别是在娱乐业界,有很多音乐家、艺人和后台人员由于不隶属于任何组织,能拿到的补贴很少。

琵雅牵头成立娱乐业协会,从2020年开始建言政府对娱乐业进行补贴。但从政府角度来说,很难对特定行业进行个别补贴。因此现在对作为个体的艺人、照明师、音响师、舞台制作的人员而言是一个非常艰难的时期。

周: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如何替业界代言争取政府资助,作为娱乐业龙头企业琵雅的责任重大。

娱乐产业的数字化转型

周:新冠疫情之下,在线演出直播的增长很快。2020年10月在线观看了ONE OK ROCK的演出,在没有观众的大型体育馆进行的这场演唱会,通过直播方式获得了11万人同时在线观看的大成功。

白井:付费在线观看演唱会直播是2020年娱乐业在黑暗中的一束闪光,这个市场几乎从零开始,一年之内一气增长到448亿日元的规模。虽然观众无法到现场,但却可以在线观看到在照明、舞台设计、音响一应配套的大型场馆中动用无人机拍摄的演唱会直播。这种方式获得了爆发性的成功,付费观看在线直播的观众绝大多数是20多岁的年轻女性,也有部分男性,大都也是在这个年龄段。

周:SONY的“THE FIRST TAKE”也不错,演出行业的DX(数字化转型)被疫情猛推了一把。

白井:对业界而言,今后如何实现数字化转型至关重要。

不管是音乐会、棒球、还是奥运会,肯定都是在现场观看的体验感最真实最好。可是如果花1万日元在大型体育馆2楼观看表演或赛事,虽然临场感好,但在家里只花3,500日元看在线直播,画面更大还配有解说,可以说是各有千秋。当然,我本人还是偏好身临其境。

周:未来在线直播重要的是如何把现场无法体验的视角展现出来。

白井:随着5G手机的普及,传送容量越来越大,用手机和电视可以观看更加清晰鲜活的画面。演出业的DX要发挥好5G的潜力,直播出超越现场的体验感。

周:既要找到现场与在线各自的卖点,更要谋求两者的相乘效应。例如电影与OTT(流媒体平台)的关系,《鬼灭之刃》电影之所以爆红,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先把《鬼灭之刃》动漫剧在全球几乎所有的OTT平台上播放,与后来的电影版形成了巨大的相乘效应。

演出也是同样,今后要在直播与现场如何形成互动的相乘效应上下功夫。

白井:现在已经有许多日本电影采取与《鬼灭之刃》类似的方式,先在电视上播放连续剧,再拍成电影。例如朝日电视台的《相棒》已连续播出20季,每季拍成电影都能大卖。

周:这是重视“移情”的打法。通过电视或者OTT让观众对故事、对主人公产生移情,产生想看电影的冲动,形成良好的相乘效应。

从这种意义上而言,娱乐产业的数字化转型大有可为。

(来源:中国网)

【责任编辑:吕佳珊】
日本东京经济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