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已近一年。俄罗斯实施“闪电战”时，低估了乌克兰保家卫国的意志和能力以及西方国家介入的程度，未能达到预期目标，被迫从乌北部撤军，转入重点进攻。俄乌双方相继展开五轮谈判。“布恰事件”以后，乌方中止了谈判进程，双方在乌东部和东南部陷入拉锯战和阵地战。随着西方国家对乌援助增强，乌方转入反攻，普京总统签署局部动员令，宣布乌东四地公投后入俄，俄方的攻击目标扩大至乌境内关键民用基础设施，乌方也开始在俄境内采取攻击和破坏行动。泽连斯基总统访美以后，美西方开始向乌克兰提供主战坦克等重型武器，俄罗斯也考虑将扩充武装力量，冲突持续升级。目前，双方对抗陷入僵局，谈不得，赢不得，也退不得。因为双方对于对方的仇恨极化，互信尽失，难以回到谈判桌前。双方在可用于战争的资源方面不相上下，都对最终获胜信心满满，都制定了继续作战的计划，并为冲突继续升级和外溢作了相应的准备，但又不足以在战场上迅速取胜和实现既定目标。与此同时，对于任何一方来说，单方面宣告失败都意味着将承受不可估量的损失。

这场冲突注定旷日持久，因为它既是俄乌之间关于乌克兰领土归属和国家发展方向的对抗，也是谋求地区主导权的俄罗斯与谋求全球霸权的美国之间的对决，二者均具有零和博弈的性质。2014年以后的乌克兰政府把加入西方阵营与国家实现真正独立这两个问题合二为一，俄罗斯将乌克兰的选择视为对其自身安全的威胁以及对其欧亚地区主导权的挑战，期待通过对乌采取“特别军事行动”从而阻止北约继续东扩并对欧亚地区其他国家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乌政府的决策受到美国很大的影响，而乌克兰的战斗力也依赖西方国家提供的援助。美西方拒绝亲自下场，对乌援助“细水长流”，总是部分满足乌克兰的军援愿望清单，援助规模以保持乌克兰的战斗力为限。因为对于它们来说，这种不下场的战争是削弱俄罗斯的理想方式。美国虽然希望尽早将资源转移到亚太地区集中遏制中国，但其认为俄罗斯的帝国传统根深蒂固，资源丰富，只有持续的绞杀（军事对抗、经济制裁和政治孤立）才能逐渐消减俄罗斯的大国意志和实力并最终压垮俄罗斯。目前俄罗斯尚未受到重挫，普京政权尚稳，过早结束俄乌冲突达不到拖垮俄罗斯的目标，不利于未来集中遏制中国的战略。换言之，乌克兰速胜不符合美国利益最大化的目标，美国倾向于延续俄乌冲突。美国的《2022年乌克兰民主防御租借法案》显示出其将长期军援乌克兰的意图。而欧盟虽然受累于俄乌冲突，但将安全政治利益置于经济利益之前，选择服从美国的战略。

冲突的短期前景是其规模和烈度将继续上升。西方国家对乌援助的武器将越来越先进，对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制裁将长期化和扩大化。北约将更多地参与冲突，东欧地区将日益军事化。俄罗斯将扩大对乌克兰的打击范围，乌克兰也将继续攻击和袭扰俄境内目标。中期前景是双方将陷入拉锯战和消耗战，并持续相当长时间，期间可能展开谈判，但在双方立场不变的情况下谈判很难取得实质性成果。长期前景是，当冲突双方中至少一方蒙受巨大损失、战斗力殆尽时或者俄罗斯内部出现重大变化时冲突将结束，双方可能达成停火协议，但领土问题无法全部彻底解决，双方只能搁置争议，对领土归属作各自表述。

俄乌冲突的外溢效应惊人，促使国际政治中的集团对抗加剧，国际安全形势恶化，军备竞赛加剧，工业原料价格持续上升，全球滞胀风险增大，世界经济增长放缓，粮食安全和能源安全问题凸显。

俄乌冲突成为西方内部权力重组的催化剂。美国成为冲突最大的获利方，不仅重新巩固了对欧洲的控制，壮大了北约的力量，而且从能源和军火贸易中获得了不少红利，这让美国对于延续俄乌冲突兴趣盎然。长期来看，美国的霸权行径将遭到盟友和伙伴越来越多的不满与反抗。

俄乌冲突促使欧洲国家在政治上展现出前所未有的一致性，对俄乌两国的政策变得更加趋同。欧洲的军事化趋势加强。德国改变二战后的和平主义路线，大幅提升军费支出。瑞典和芬兰申请加入北约。欧洲经济遭受严重冲击，能源进口去俄化进程提速，直接引发了能源危机和高通胀问题，并在部分国家引发抗议活动和罢工潮。

俄罗斯对乌克兰采取军事行动以及在冲突中的表现导致其在欧亚地区的影响进一步弱化。欧亚地区出现大分化、小聚合的趋势。俄白联盟关系加强。乌克兰、摩尔多瓦和格鲁吉亚抱团追求加入西方阵营，分别获得欧盟候选国地位和欧盟潜在候选国地位。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推动中亚国家内部的联合。欧亚地区的地缘政治博弈更加复杂和激烈，更多域外国家参与到地区博弈中。

欧亚地区地缘政治格局的未来走向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俄乌冲突的结果。2022年俄罗斯经济下滑幅度低于3%，远优于预期，证明俄经济具有一定韧性，短期内有能力继续支撑对乌军事行动。但长期来看，随着冲突时间的延长，俄国家发展的环境持续恶化，经济结构转型和技术创新将受到严重迟滞，经济实力会受到很大削弱，未来发展的不确定性增大。俄乌冲突促使泽连斯基政权得到巩固，乌克兰入盟进程提速，2023年有望启动与欧盟成员国的谈判。冲突已导致乌克兰经济损失至少1/3，领土处于分裂状态且难以收复，人口流失超过800万，国家重建计划落实不易。

（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乌克兰室主任研究员 赵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