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夏至,太阳在地球上的直射点走到了这一年的最北端,也就是北回归线,此后太阳直射点将重新南移,白昼渐短。但夏至并不是“热到头”的意思,恰恰相反,因为热量的累积效应,和冬至之后“数九”类似,从夏至往后数到第三个庚日才“入伏”。
北京虽然已经位于华北平原的最北端,但三伏天照样折磨人,这还不能都怪“全球变暖”,可以看看老舍在《骆驼祥子》里描写一百年前老北京的热:
“六月十五那天(阳历8月1日前后),天热得发了狂。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已经像下了火……处处干燥,处处烫手,处处憋闷,整个老城像烧透了的砖窑,使人喘不过气来。狗趴在地上吐出红舌头,骡马的鼻孔张得特别大,小贩们不敢吆喝,柏油路晒化了,甚至于铺户门前的铜牌好像也要晒化……祥子有些胆怯了。拉着空车走了几步,他觉出从脸到脚都被热气围着,连手背上都流了汗……一出来,才晓得自己错了。天上的那层灰气已经散开,不很憋闷了,可是阳光也更厉害了:没人敢抬头看太阳在哪里,只觉得到处都闪眼,空中,屋顶上,墙壁上,地上,都白亮亮的,白里透着点红,从上至下整个地像一面极大的火镜,每一条光都像火镜的焦点,晒得东西要发火。在这个白光里,每一个颜色都刺目,每一个声响都难听,每一种气味都搀合着地上蒸发出来的腥臭。街上仿佛没了人,道路好像忽然加宽了许多,空旷而没有一点凉气,白花花的令人害怕。”
当然,“全球变暖”也没改变北京冬天寒冷的现实,最近几年冬天总有那么几天能降到零下20度。北京是奥运历史上第一个既举办过夏季奥运会,又举办过冬季奥运会的城市。
这种冷热“两端对齐”的天气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很多麻烦。比如,家里的衣柜永远不够用,不同厚度的被子也要准备好几套;一年下来,有4个月烧暖气,4个月吹空调;冬天很多工程被迫停工,夏天一不留神食物就会变质……
我们羡慕那些一年到头裤衩背心、瓜果飘香的热带国家,但也奇怪,为什么“南北问题”中的“弱势群体”反而是南方国家?冬奥会为什么被认为是“富国运动会”?
有人说,经济发展离不开资源禀赋。比如属于热带沙漠气候的阿联酋,就因为地下有石油,老百姓也能过上“地主的日子”。那北方国家有什么资源呢?
我想,可能是逆熵资源吧。
我们用熵描述一个系统无序、混乱的程度。而“逆熵资源”可以认为是那些可以推动经济发展、文明进步的规律性、计划性、有序性的要素。
比如,在温带地区,四季分明的气候变化让人们不得不养成春种秋收、夏耘冬藏的习惯,这种习惯体现了人对自然规律的认识能力、对生产生活的计划能力。在这个过程中,四季变化的规律就是一种重要的逆熵资源。
换言之,我们抱怨北京的“鬼天气”,但不得不承认它还是有优点的,至少它很有规律,而不像《三体》里的“乱纪元”。并且,我们的老祖宗很久以前就掌握了这个规律。
夏至,就被认为是中国人最早确立的节气。公元前七世纪,中国古人已经开始采用土圭测日影,知道了“日北至,日长之至,日影短至,故曰夏至。”
而到了汉代,《淮南子》详细记载了二十四节气的划分和意义。《逸周书》里有一篇《周月解》的文章提到“万物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地之正,四时之极,不易之道。”这里的“不易之道”意思就是永久不变的规律,对二十四节气的“尽在掌握”,让中国人较早的进入到了“恒纪元”。
比如,每年夏至前后正是北京周边小麦收割的季节,从前每到这个时候,工人、学生甚至要放农忙假,小麦的收割叫“抢收”,那是因为人们知道“麦熟一晌,虎口夺粮”的规律。
现在虽然大多数人生活在城市里,但每隔半个月,总能看到很多人在朋友圈分享关于节气的海报。2016年,二十四节气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22年,北京冬奥会开幕式的倒计时短片,也是用“二十四节气”惊艳了世界。
现在世界上先进的工业化国家,往往有着辉煌的农业发展历史,或许因为农耕社会有着工业化一样的计划性、组织性。比如,在我小时候,入冬之前人们要做各种准备,晒干粮食、腌制咸菜、存储煤炭和大白菜、糊窗户、做棉衣、挂门帘……还记得小学语文课本里《寒号鸟》的故事吗?文章多处用了重复的句子,从小就教育我们:不为过冬做好准备的人,后果很严重!这种日常生活的“计划性”累计起来就成了发展工业化的“逆熵资源”。
另一方面,工业革命就是人类利用自然规律发展生产的集中爆发。比如瓦特那个时代,城里要烧煤,郊区能产煤,但煤层越打越深,里面有积水,人们为了从矿井提水,就被迫发明了蒸汽机。设想一下,如果到处是露天煤矿,蒸汽机是不是反而无人问津?就像一些热带国家,物产丰富,一年四季都有收成,人们就没有了“过冬”的计划性,“逆熵资源”其实是贫乏的。
当然,相比于几千年累计的农耕文明,我们的工业化、城市化时间还很短,如今涌现出很多新问题,正需要现代人顺应新规律、制定新规划。
比如,前段时间,严重热浪侵袭印度,多地气温连续数日超过45摄氏度,导致了数十人死亡。高温天气不仅对当地人生活直接造成威胁,还可能对经济发展产生较大影响,甚至可能对印度雄心勃勃的超级大国目标造成拖累。实际上,早有迹象表明,人口密度、混凝土结构、绿化水平等因素都可能影响城市温度。很多学者一直用“城市热岛效应”来解释特定地区相比周边温度更高的现象。但缺乏远见和计划性,大多数城市从规划到建设都是混乱的——看看新德里地图就知道了。
在微观层面,计划性、规律性对一个企业的发展至关重要。我知道有些企业有浓烈的加班文化,其实加班不可怕,可怕的是混乱的加班。员工们每天到了下班时间永远不知道是否能走,不知道下一秒来了什么任务。另外,混乱加班造成第二天上班时间形同虚设,经常到点找不到人。长期下来只是工作时间长了,效率其实并不高,甚至出现“佯攻”现象。还有些大型企业,高层牢牢把握行动权,基层只能听指挥,但层级过多,指令传导过程有时间差和信息差(熵增),到了基层的感受就是“一阵风一阵雨”,出现典型的“计划经济不计划”。
再过十天,家里的小朋友就要放假了,暑假是关于夏天最美好的童年记忆。我们发明了很多节假日,表面上这些假期浪费了生产时间,但今天我想说,假期同样是“逆熵资源”。它让我们的生活有规律、有调整、有阶段性。用好假期,懂得欣赏每个季节的美,也可以起到让时间变慢、生命变长的心理效应。正如宋代一位和尚写的那首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