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满
作者 | 陈耀辉
江河渐盈满,涵泳许多星。
夏月中天静,夜莺随处听。
一城花灼灼,千里麦青青。
生命正洋溢,暖风吹不停。
在吉林省深厚广袤的黑土地上,眺望无尽的,是亿万年来被松嫩两江滋养的古老平原。
在童年时代,每到盛夏时节,我始终觉得,满心满眼都是繁盛的青绿色泽,东南西北蔓延开来,无穷无尽。多么让人开心啊,还有童年夏夜的梦和幻想,就像是一道装满神秘宝物的门被打开,永不关闭。在孩子的眼中,万物都是有色泽的,大树斑驳的影子的“影子”,也就是庄子老先生说的“罔两”,都是可见的,有颜色的。一叶一芽,甚至一块土粒,都是润泽的。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因为孩子们这时候心情最好吧,看什么都是美好的。
每年的5月20日——22日,太阳到达黄经60度时,北半球便进入了小满节气。《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四月中,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意思是中国北方地区夏熟作物的籽粒开始灌浆饱满,但还未成熟,只是小满,还未大满。
这里所说的北方地区,应该指的是黄河流域,因为在东北,大田里的禾苗这时还没有出全,农作物都是春种秋收。关于小满,南北有很大的差异。南方有南方的说法,这个节气跟雨水有着密切的关联。这里的“满”是指雨水的盈缺丰欠。“小满不满,芒种不管”,意思是说小满的时候,田畦里如果没有蓄满水,土地龟裂,等到芒种时节就没有办法管理农事了。在这个节气,北方冷空气南下,冷暖气流交汇,很有可能在华南一带形成较大降雨天气,“小满大满江河满”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也有小满前后降雨较少的时候,“小满无雨,芒种无水”,在南方的麦产区,是小麦灌浆的关键阶段,没有雨水,加之干热风的侵害,会导致麦收的时候产量降低。南方的小满不比北方清闲,这个时候漫山遍野金黄的油菜花已经结籽,农民们开始收获油菜籽用来打油,村子里到处都飘散着菜籽油的香味儿。这时,桑蚕业也到了节骨眼儿上,蚕开始结茧,蚕农们转动缫车,忙得不亦乐乎。正像北宋大文豪苏轼写的“村南村北响缫车”。明朝时的李昌祺写的更有生活气息:“久晴车欲生尘,一雨沟畦皆盈。农夫大笑岁稔,蚕妇亦喜筐成”。北方也养蚕,不过受气候影响,长白山的柞蚕不像桑蚕一年可多茬饲养。柞蚕一年繁殖两代,春蚕六七月份结茧,秋蚕九十月份结茧。柞蚕丝织物有极强的阻断电流及辐射的性能,还可用于降落伞的织造,是重要的国防和工业原料。现在吉林省大力发展“吉字号”特产,柞蚕业作为富民产业,正迎来非常好的时代机遇。
小满节气关乎作物的发育成长,人类也是一样。人与自然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小满时节人的身体正处于四季轮回的特殊时期,生理活动经过冬天的蛰伏进入相对旺盛的阶段,各种营养物质和精力元气消耗也比较明显,因此应该注重养生,保持健康。在饮食上要以清淡为主,多吃具有祛湿化痰作用的食物,不要食用过量的冷饮。
小满节气的“三候”是: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意思是说,到了小满,苦菜长势正好,最为应季。而诸如荠菜之类的柔弱草本植物随着气温升高、阳光照射而渐次凋零。“苦菜秀”能入小满物候,大概因为过去人们生活清苦,春末夏初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人们往往以野菜充饥,苦菜自然容易入了人们的眼。正如民谚所说的那样“苦苦菜,带苦尝,虽逆口,胜空肠”。关于苦菜,其实是人们对于体内带有苦味可食用的菊科植物的形象称谓,不同地域的苦菜各有不同。宁夏称其为“苦苦菜”,陕西叫它“苦麻菜”,在我的老家东北称其为苣荬菜,伞状花序,开着黄色的小花,毛茸茸的讨人喜欢。听老辈人讲,在困难时期,这可是救命菜。我小的时候,人们已经不再挨饿,但挖苣荬菜却是常事。春天里它是餐桌上的常客,倒不是因为有多好吃,苦苦的味道,大人说吃了败火。更多的则是剁碎了拌作饲料喂了鸡鸭。这个时候,麦子开始灌浆成熟,离收获越来越近了。麦子在将熟未熟之前,麦粒较软,吃起来很有味道。我小的时候,经常看见大人们在麦田里,把麦穗折下来,放在手里反复搓几下,麦粒就脱落了,直接放在嘴里大吃大嚼,有时还能看见乳白色的浆汁从嘴角流下来,煞是馋人。
曾经的北方孩子童年的快乐,小满这个节气,甚至与过年一样的重要。因为在这段时间里,鸟儿们开始在北方的广阔平原上聚集。每年到这个时候,总会听到母亲像自言自语似地叨咕:“立夏鹅毛住,小满雀(qiao)来全”。这就是关键,这就是“小满”的到来让孩子们开心的原因。
如果说童谣是反映时代的音影,那么捕鸟捉鱼则可循人类渔猎生活的蛛丝马迹。就像东北大秧歌,两把扇子演绎的是祖先的刀耕火种。
在我的童年时侯,最大的乐趣就是捕捉鸟雀。除非因此耽误了学习,否则父母也很少干预。可能因为那时候生活清苦,打鸟吃也可以改善一下生活,补充正长身体时所需要的营养。
那时的鸟真多啊,房前屋后,果林菜园,用铺天盖地来形容似乎并不为过。所以,小满前后,是我们这些半大小子的美好季节。那时打鸟通常的方式是用铁夹子和弹弓。也有用滚笼的,但因为比较麻烦,又见效慢,所以基本都是成年人使用。滚笼捕捉到的,也多是羽毛鲜艳或叫声婉转的鸟儿,对鸟的身体几乎没有伤害,可以在家里养着。
我天生并不手拙,可打鸟却不在行。因为经常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偶尔打打下手,也学到了一些打鸟的技巧。那时十几岁的男孩子,几乎人手都有十几副或几十副铁夹子。上课时不敢带到教室,得预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一放学就疯了一般冲出教室,拿上夹子和弹弓奔赴原野。有时把夹子下在树上,有时下在灌木丛中,有时下在田地里。但最有意思的是,在村子里的池塘边,因为天气炎热,鸟儿过一会儿就要成群结队地到池塘边饮水,这时候铁夹子已密密麻麻地沿着池塘排开,每个夹子上都有虫子做诱饵。
用于捕鸟的虫子是很讲究的。在乡间,每家每户都有柴垛,上一个秋季收拾回来的秸秆,晾晒干燥,高高的堆垛起来,这是冬春夏三季的烧柴储备。高粱和玉米的秸秆中,往往藏着害虫的蛹,孩子们把有孔洞的秸秆从柴垛里抽出来,从中扒出白白胖胖的虫子,我们称之为“浆杆儿虫”,扒出来的“浆杆儿虫”一定要放在青霉素注射药粉的小玻璃瓶里。这种瓶子体积小,方便放到衣裳口袋里。原配的橡胶盖子,以孩子的手劲儿方便打开又不容易脱落,还能随时查看里面虫子的状态,所以是上上之选。虫子的尾巴被灵敏的机关固定在夹子上,可以不停地向前爬动,当然是跑不掉的。鸟儿哪里抵挡得住如此美食的诱惑,于是纷纷就范。我们远远地看见池塘边噼里啪啦,烟尘四起,便拼命向池塘边跑去,收拾自己的战利品。那一幕现在想起来有些残忍,但当时在我们年少的心里,绝对是一场无与伦比的收获。
如今,我再回农村老家,已看不到鸟儿惊飞的阵势,甚至很难听到各种鸟儿的叫声。对于家家户户门前的柴垛,总要多看一眼的,没办法,这是习惯。
如今在家乡仍然可以看到这些景物,仍然可以看到夕阳西下,榆杨蓊郁,炊烟冉冉,而我只能伫立,由亲力亲为变成了眺望,不经意间,早已置身于童年的世界之外。
每每这时,我就在心底涌起一阵惆怅,伴随淡淡的伤感。就像腊月里空中的飞霜随着呼吸进入肺腑,感觉很清新,却有一丝醺然的醉意,轻轻淡淡的渗入身心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曾经传递过各种感触的经络。
诸事皆在成长生发,一切都是阶段,万事俱无终结,这就是小满,这就是初心,这就是每个中国人心目中,“小满”这个节令的文化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