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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龛血手:王夫人三重人格撕裂与审美排斥
王永利
2025年06月23日

在《红楼梦》中,王夫人虽常年吃斋念佛、供奉佛像,但其行为与“菩萨心”的慈悲本质存在显著背离。她的信佛更似封建贵族的精神寄托或道德装饰。信佛却无慈悲;身为慈母却教子无方;掌理贾府却无能管理——三重人格分裂之下,她成了东西方读者最难理解也最感憎厌的清朝贵族女性典型。有西方学者将王夫人与莎士比亚笔下的麦克白夫人、易卜生《玩偶之家》中的娜拉等形象对比,指出她的复杂性远超西方文学中“恶母”或“牺牲者”的刻板模式。

一、表面信佛的行为:形式大于实质,无菩萨心的“信佛者”

首先王夫人的信佛行为充满明确的功利目的:她供奉菩萨、抄写佛经,核心动机是为家族祈福、为宝玉消灾(如宝玉被魇时她跪求菩萨),甚至在金钏投井后,她将责任归于对方“气性大”,却通过施舍银两、给金钏做道场来缓解内心不安。这种“求佛护佑”的心态,并非真正践行“慈悲为怀”的教义。西方学者认为王夫人是信佛礼教外衣下的“道德表演”——一种没有真信仰内核,仅靠仪式与地位支撑的“空壳信仰”。

其次王夫人毫无“慈悲为怀”,处理下人时毫无怜悯:金钏因与宝玉玩笑被当众辱骂并撵走,最终投井而死;晴雯被污蔑“狐狸精”后,带病被赶出大观园,含冤而逝;司棋因私情被发现,被直接撵走并最终撞墙自尽。这些事件中,王夫人以“维护规矩”为名,行暴力压迫之实,甚至在金钏死后对宝钗辩解“我只说气她两天,还叫她上来”,暴露其行为逻辑与佛教慈悲的根本对立。

再次王夫人的“信佛”常与她的权威捆绑。例如,她在抄检大观园时,以“查赌”“肃清风气”为由,实则针对与宝玉亲近的丫鬟(如晴雯、芳官),本质是维护封建礼教对年轻女性的规训。她对黛玉的排斥、对宝钗的偏爱,也源于对宝玉婚姻(家族利益)的操控,而非真正关心子女情感。这种将个人意志与权力诉求凌驾于他人生命之上的行为,与菩萨“众生平等”的慈悲精神完全相悖。学者周思源曾指出:“王夫人的信佛是她作为封建主妇的精神盾牌,用来掩盖其行为中的残酷性。”

二、从女性主义角度看,王夫人既是压迫者也是被压迫者

霍克斯(David Hawkes)和杨宪益夫妇的译本对西方读者理解王夫人影响深远。霍克斯在翻译中注重人物情感的细腻呈现,例如将王夫人对宝玉的训斥译为“my wretched little sinner”(可怜的小孽障),突出其矛盾心理;而杨宪益则更强调其权威感,如将“月钱放过了不曾?”译为“Have you paid the monthly allowances yet?”。这种差异可能导致西方读者对王夫人的严厉程度产生不同认知。

王夫人既是压迫者也是被压迫者。她对黛玉的排斥、对丫鬟的严厉,被解读为维护自身地位的策略;而她在贾政面前的隐忍、在贾母面前的顺从,则揭示了封建制度对女性的双重束缚。例如,她虽贵为贾府女主人,却因“不识字”而在文化上处于边缘地位,与贾政的精神疏离加剧了她的孤独感。

王夫人情感认知的狭隘与偏执。王夫人的情感世界极度封闭:她因长子贾珠早逝、女儿元春入宫,将所有情感寄托于宝玉。在西方文学里,母爱常被赋予救赎与守护的力量,如《悲惨世界》中珂赛特母亲芳汀那牺牲自我的伟大形象。王夫人扭曲的“爱”却只知控制、不懂理解,这种母性表达,在西方强调个体独立成长的文化语境中,必然被视为一种可怕的精神戕害。

王夫人教子无方,自食溺爱苦果。她对宝玉的过度保护,形成了溺爱。而贾珠早逝、元春入宫等变故更强化了她对宝玉的控制欲。学者指出,这种行为既是母爱的扭曲表达,也是她在男权社会中争取话语权的无奈之举。当贾政因金钏之事暴打宝玉,她却极力保护宝玉,纵容宝玉贪玩、不务正业、不喜欢读书。王夫人这失败的母亲角色,终成了命运舞台上最悲凉的注脚。

三、掌管贾府却毫无头绪,表面冷酷无情,实则软弱无能

很多读者注意到王夫人情绪化决策(如抄检大观园),都认为其管理能力不足。王夫人作为贾府实质的当家太太,其治理能力确实是一片苍白。偌大家族事务,她竟全无章法,每每事到临头便束手无措。探春理家时稍显才干,王夫人便如抓住救命稻草,自己则迅速退隐幕后。更可悲者,她识人不明,竟将管家大权托付于王熙凤这权欲熏心之徒,结果凤姐恣意妄为,加速了贾府的倾颓。王夫人掌家,如同一个徒有虚名的符号,其存在本身便是贵族女性在深宅大院中被制度性“去能化”的悲剧象征——她们自幼所受教养,从不曾包含真正的管理之才。

王夫人的“不信佛心”并非单纯的“恶”,更源于封建制度对人性的扭曲。她吃斋念佛却纵容抄检大观园,这种“伪善”被解读为封建伦理与宗教理想的冲突。由于视野和能力的不足,她无力挽救“呼啦啦大厦将倾”的颓势。这种生存焦虑使她形象呈现多面性,既冷酷无情,又软弱无能,既表面信佛向善,实则毫无慈悲。由于她的冷酷决策酿成的一系列恶果,如金钏投井、晴雯病死、黛玉在宝玉与宝钗结婚典礼之时绝望而死,宝玉离家出走等等,她的一切努力以悲剧而告终。

综合来看,东西方读者普遍认为王夫人“不可爱”,她的“恶”并非源于自觉的野心或喷薄的欲望,而是深深内嵌于那个窒息人性的礼教结构之中。她的伪善是制度的产物,她的无能是性别压迫的结果,她的冷酷是阶级壁垒的投影。她的悲剧在于,她本身便是那个吃人礼教所精心塑造、又无情吞噬的一个牺牲品,甚至浑然不觉地充当着它的爪牙。这种多重性使得王夫人成为《红楼梦》中最具张力的角色之一,而这也正是曹雪芹人物塑造的深刻之处。

【责任编辑:严玉洁】
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制片人、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