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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大才小”的贾琏:八旗子弟“性困兽”与权力欲望被压制的样本
王永利
2025年08月12日

在《红楼梦》中,贾琏常被视为一个扁平化的“好色之徒”。然而,若以“色大才小”为透镜,结合其八旗贵胄的身份背景,深入父权制度的重重罗网,贾琏的形象便陡然立体而深刻起来。他并非简单的道德败坏者,而是特定历史语境下,一个被欲望驱动、被制度阉割、在“才”与“色”的失衡中痛苦挣扎的“性困兽”,最终在父权的窒息压抑下,沉沦为无力挣脱的庸才。他的悲剧,是个人禀赋、家族沉疴与时代制度合力书写的末世寓言。

一、八旗子弟的烙印:特权、惰性与末世感,权力欲望被压制

贾琏是八旗子弟的代表,虽然长得一表人才“面目清秀,身材夭矫”,但是他从未考取功名,这是因为功名对贵胄子弟“非必需品”,他们有世袭罔替的“铁饭碗”。贾家是“开国勋贵”,属世袭罔替的八旗贵族。其子弟(尤其是长房长孙贾琏)天然享有政治特权:如贾琏可以爵位继承。贾琏作为荣国府长房嫡子,未来可继承父亲贾赦的“一等将军”爵位(虽为虚衔,但保障社会地位与俸禄)。八旗制度保障下的贵族子弟普遍缺乏进取动力:“习于逸乐,不事诗书”(清史稿)。就连他娶的贵族小姐王熙凤也不认识几个字,却不妨碍他们过着锦衣玉食的贵族生活,成为精神空虚追求极致享乐的寄生阶层。

贾琏的身份:贾府“外事总理”与“婚姻傀儡”。在家族中,贾琏的实际身份可概括为两层:家族外事执行者。因父亲贾赦不管事,贾琏成了荣国府对外事务的主要经办人,负责处理家族婚丧嫁娶、官场应酬、田产管理等实务。例如,林黛玉父亲林如海去世后,是贾琏护送黛玉回苏州奔丧(第十三回);贾赦强夺石呆子扇子时,是贾琏出面交涉(第四十八回);修建大观园时,他与贾珍共同总理工程(第十六回)。而另一层是王熙凤的“附属品”:他的婚姻被家族利益绑定——妻子是“金陵十二钗”之一的王熙凤(王家嫡女,金陵四大家族“王”家的代表)。这场婚姻本是贾、王两族的政治联姻,但王熙凤的强势与才干彻底压制了贾琏,使他在家庭中沦为“妻管严”。

贾琏的性格与行为充满矛盾,既非全然的恶人,也绝非善类,核心是有限的“良知”与堕落并存。他偶有底线,比如对贾赦强夺扇子的行为曾直言“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第四十八回);但在自身欲望与家族压力面前,这点良知很快被吞噬——为了娶尤二姐,他明知尤氏姐妹的困境,却仍用“甜言蜜语”哄骗,从未想过承担责任。

贾琏是“被环境吞噬的平庸者”:能力有限却被迫“扛事”,如他有一定实务能力(如处理林如海后事、管理工程时还算利落),但缺乏远见与魄力。例如,修建大观园时,他虽为总理,却对王熙凤、贾蓉等人的贪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终沦为“工具人”。

贾琏极度好色,却因怕老婆(王熙凤)不敢光明正大行事,只能靠偷情、私娶满足欲望(如与多姑娘私通、偷娶尤二姐)。面对强势的王熙凤和父亲贾赦,他习惯性退让——贾赦强要石呆子的扇子,他虽觉“不妥”,却最终默认了贾雨村的构陷(第四十八回),显露出性格中的软弱与妥协。

二、干尽坏事:以私欲践踏伦理与生命

清朝视八旗为“国本”,制定了一系列规则限制旗人行为,如规定旗人不得“宿娼、赌博、酗酒、斗殴”,但是这些律法实际上形同虚设,八旗子弟逍遥于法律之外。在这样的制度缺陷下,贾琏的恶行集中体现为“以欲望破坏规则”既违背封建礼教,也践踏基本人性:

1.偷娶尤二姐,间接导致其死亡。(第六十四至六十九回):贾琏在贾敬丧期(守孝期间严禁婚娶)与尤二姐私通,后偷偷将其安置在城外宅中“做二房”。他明知尤二姐是贾珍、贾蓉父子的玩物,却为满足色欲将其纳入囊中;更在王熙凤设计陷害尤二姐时,因惧怕王熙凤而不敢保护,最终导致尤二姐被折磨至死(吞金自尽)。他对尤二姐的死毫无愧疚,甚至在其死后迅速将宅中财物收回,暴露了极端自私。

2.与多姑娘、鲍二家的私通,破坏家族伦理。他与荣国府仆妇“多姑娘”(厨子“多浑虫”之妻)长期私通,被王熙凤撞破后,竟恼羞成怒拔剑要杀妻子(第二十一回);后又与仆妇鲍二家的私通,导致鲍二家的羞愤自缢(第四十四回)。这些行为不仅违背“夫道”,更打破了封建家族“主仆尊卑”的伦理底线,成为贾府“内宅不宁”的缩影。

3.参与家族腐败与构陷:虽然他曾反对贾赦强夺石呆子扇子,但最终默认了贾雨村“讹诈石呆子拖欠官银,抄没其家产”的恶行,间接导致石呆子“生死不知”(第四十八回)。此外,他在管理家族事务时,对王熙凤、贾蓉等人的贪腐(如放高利贷、克扣工程款)视而不见,甚至参与分赃,成为家族衰败的“共谋者”。

三、在世界文学语境下贾琏的寓意:封建家族继承人的“堕落标本”

在程乙本《红楼梦》中,贾琏在贾府抄家后被短暂关押后因“遇赦”释放,最终与平儿(王熙凤陪嫁丫鬟,后被扶正)相依为命。这一结局弱化了原著的悲剧性,更像是对封建伦理的“妥协式圆满”,与曹雪芹前八十回“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基调不符。

脂砚斋批语暗示的“悲惨结局”:脂批提到“一从二令三人木”(指向王熙凤被休),而贾琏作为王熙凤的丈夫,必然因妻子的倒台和家族的罪案受到牵连。结合“忽喇喇似大厦倾”的家族命运,贾琏很可能在贾府抄家后被流放(因参与贪腐、强占民产等罪),甚至可能死于流放途中。

在世界文学语境下贾琏这个人物的寓意:封建家族继承人的“堕落标本”。贾琏的形象绝非孤立的“坏人”,而是《红楼梦》中“封建制度溃败”的核心象征之一。美国汉学家夏志清(《中国古典小说导论》):认为贾琏是“被欲望与懦弱吞噬的平庸者”,其堕落并非个人选择,而是封建家族“权力真空”与“伦理崩坏”的必然结果——贾赦的昏聩、王熙凤的强势、家族对“嫡长子”的功能性期待(只要求“传宗接代、处理杂务”,不要求“道德完善”),共同将他推向“无能又放纵”的境地。

贾琏是末世贵族的缩影。贾琏的“性困兽”状态,正是贾府乃至整个封建末世贵族阶层精神萎靡、后继无人的绝佳写照。他们沉溺于祖宗荫庇下的虚幻特权,丧失了进取精神和道德底线,在内部倾轧与自我消耗中走向必然的灭亡。贾琏的每一次放纵与挫败,都是这座将倾大厦发出的刺耳噪音。他的悲剧,是制度之恶与个体之弱在时代洪流中共同谱写的哀歌。在《红楼梦》的群像中,贾琏以其“色大才小”的鲜明特质,成为了解剖封建末世贵族男性精神困境与制度性悲剧的一具不可多得的鲜活标本。

【责任编辑:严玉洁】
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制片人、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