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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坝:一次精神的“义诊”
李洋
2015年07月10日

照片 023

政府、企业和社团共同组织了一次为期十多天的大型义诊,900多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医生奔赴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各县乡为当地居民诊治伤病。我有幸作为随团记者跟随十位来自北京的医生赶赴川甘青三省交界处的阿坝县查里乡义诊。

大多数有关义诊的新闻除了组织者喜欢看,连义诊涉及的医生和病人都不爱看,更不要说其他读者。在这个信息时代,人们对于有关“慈善”的任何雕饰都觉得多余。在我报道阿坝义诊的过程中,这种困扰始终挥之不去。

抛开义诊报道“送温暖,送爱心”的套路,我想从人与地的角度阐释我对这次义诊的观察。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在阿坝这片藏羌回汉拉锯争夺的土地上,剥离开人与地的关系,就不存在阿坝这个“符号”背后一切与义诊关联的内涵。

义诊,指涉的内涵是贫穷和多病,是一种从现代性角度出发的,现代群体对落后(往往内涵愚昧)群体的“救助”。但查里乡的群众并不贫穷,按照他们的生活方式看,也并不算多病。家家有成群的牦牛,中草药资源极为丰富,人均寿命七十多岁。更重要的是他们有青山绿水和与之伴生的纯粹的信仰。

查里乡是藏族聚居地。查里在藏语中的意思是“哲学”,当地藏族干部自豪地介绍说,当地居民以好学著称,对藏族经文和典籍耳熟能详。七千人口中有五百多人是僧侣,村镇中最显著地建筑是雄伟壮丽的藏传佛教寺庙,金顶朱户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威严壮丽。

他们很少有人会说汉语,也很少有人愿意走出大山。他们世世代代与这片草原、圣山、河流和蓝天为伴。由于传统劳作和生活方式,他们很多人都患有骨病、包虫病、皮肤病和妇科疾病,在阿坝州七万人口中患有大骨节病的人就有一万多人,是全国大骨节病高发区。

在查里乡十位医生每天要接待三百多个患者。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拄着拐杖,弯着腰,步履蹒跚。诊室外,扔在地上最多就是拐杖,各种材质,以树枝自制的居多。这与我作为一个外来者对草原生活的想象决然不同。草原民族身材魁梧,身躯挺拔。但我看到的是草原和自然残酷的一面。

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们脸上很少有痛苦的表情,不像内地。他们来自周围几个村,大都相互熟识,排队虽然拥挤,但互相还少不了开玩笑和调侃。他们一手拄着拐杖,一手忙着转转经筒或拨弄108颗珠子组成的转经链。岁月雕刻的黝黑皮肤之下是一种纯然的乐观和开朗。

通过翻译,有个叫共云的92岁藏族老爷爷告诉我,拐杖是大自然的礼物,经筒是对佛祖的敬畏。他们身体可能被自然折弯了,但他们的精神却始终是挺拔的。

为医生做翻译的藏族小伙江措对我说,藏族人追求的很简单,草原和牦牛足以满足他们对幸福的一切向往,这难道不是藏族人的幸福吗?因此很少有藏族人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不论是收入丰足还是贫困的家庭,留够自己的吃喝,大多数财产都捐给了寺庙,那里有他们的精神寄托和灵魂归宿。我和江措的谈话吸引了几个会说汉语的藏族同胞。他们开玩笑说,在这方面,也许藏族人能够给对幸福充满困惑的汉族人来一次精神“义诊”。

由于卫生条件较差,藏族患者普遍体味较重,起初很多科室的医生在做检查时都感到不适,藏族同胞也会表现得很不好意思和深深的歉意。慢慢接触多了,藏族同胞的乐观和淳朴也感染了医生。经过半天的适应,医生们已经较好地适应了这些特殊情况,并且能够更好地从当地的自然和宗教出发理解藏族同胞的生活习俗。

这次义诊中给我展现的第二组人地关系是这十位北京医生与查里。他们原本不认识,但来到新环境,外来者的身份成为他们共同的标志。学医的人一见面就有很多共同语言,不久大家便熟识了。

在当下的中国,医生这个群体吸收了很多原本与其身份无关的社会张力,久而久之他们慢慢有了共同的特点:对不同人的包容,对苛刻工作条件的忍耐力,压力之下的稳定性,坚定的责任感和奉献精神。

第一天,县里举办了一个简短的义诊启动仪式。医生们开始抱怨,来了大半天还没见到一个病人。他们的工作热情可见一斑。接下来一上午或者一下午每位医生要看几十个病人,但他们往往一口水都来不及喝,一次厕所都没去过。

石景山八宝山社区医院理疗科的丁永红医生克服高原反应,一边吸氧一边工作,救治病患的同时,把查里乡卫生所的数台理疗设备请出库房,教会当地医生操作,并且打算利用这次义诊完成一份有关对民族地区医疗对口帮扶的调研报告。解放军305医院院长沙杭医生在巡诊村里一位麻风病人时,当即拿出随身携带的1500元现金捐给那个独居的病人。解放军307医院骨科大夫范海涛表示非常期望培训当地医生,授之以渔,留下一支不走的医疗队。

团队里每一位医生都希望回京后通过医院与当地卫生所建立长期的培训和交流机制,利用远程医疗等先进手段提升当地的公共卫生水平。他们认为在大医院看来微不足道的投入,能够换来这些边远地区公共卫生事业的显著进步。

但医生绝不是天使,他们也抱怨,也开着医生才能懂的戏谑玩笑。他们都非常擅长利用新鲜事物排解工作压力,调整心理状态。对阿坝的草原山水,他们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拍照分享;对查里寺庙的佛堂僧人,他们充满着好奇和敬意;对藏族病患,他们在有限的工作条件下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解疑释惑。 可能是由于阿坝特殊的自然和文化因素,他们在这里的义诊更像是与这里的土地在进行交流,患者是他们的服务对象,也是他们认识阿坝,走进阿坝的桥梁。 阿坝县义诊团团长李光伟医生在启动仪式上说,医生们要利用这次机会学习阿坝的文化和精神。现在看来,此次义诊确实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跟随他们义诊,我没有郑重其事地采访过任何一个医生、病人和地方官员。做一个安静的观察者、倾听者和思考者,也许是记者在阿坝这样一个地方采访义诊所能做的最忠于自己使命的事情。和藏人打交道,要有对自然和未知的敬畏;和医生相处,要有对人性和责任的悲悯。算是这片草原地给我这个旁观者开的义诊“药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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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日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