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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洋:因为乡愁,所以阿坝
李洋
2016年06月03日

阿坝州绵延的山区不仅是青藏高原和四川盆地的过渡区,还是贸易和文明交汇的十字路口。3000多年间,藏族、羌族、满族、蒙古族、回族和汉族在这里的互动始终没有中断。不论是血腥战争,还是友好交往,都在雕刻这里的山河。

今天,阿坝州还有数百个依山傍河而建的古村,静静地等待有心人去挖掘历史的纹理,思考自己的位置。每一座羌族碉楼,每一片藏族古堡,不仅是民族的路标,更是今天的参考。

晚清以来,阿坝州的人口构成未有大的变动,藏族和羌族人口总计约80万,占州总人口的80%左右。他们是这些古村的骨血,也是守护神。 


阿坝州大寺村现存的唯一一座羌族碉楼。  李洋 摄 

“我不会说了。可惜啊,几乎没几个人会说羌语了。除了唱歌欢迎客人时还能唱两句,”大寺村74岁村民余正清说,“村里的碉楼也只剩下一座了。”

碉楼是羌族独有的一种防御性塔状工事,后来还有了划界和宗教祭祀之用的羌碉。在中国各个民族中,羌族是有名的建筑大师,很多只用石块、木头和泥土建成的羌族建筑历经千百年社会和自然变迁,依然挺拔如故。

英国探险家和作家伊莎贝拉·博德根据其19世纪末在阿坝的旅行经历写了一本书《扬子江河谷》,她说这些碉楼给无尽的山脉平添了些许生机和活力。大寺村以前有14座碉楼,有四五百年的历史。50年代以来,因为人为破坏和自然原因,仅余下一座,在村边山崖之上。

原本这14座碉楼,相互照应,选取的位置和角度都十分讲究,确保这个300户的村庄之中和周围区域内每一寸土地都能够处于有效的弓箭射程和侦查范围内。“今天很少有人愿意再费力建这种老式碉楼了。在枪炮时代,碉楼已经没有实际防御功效了,”克枯乡党委书记彭钊说。

但作为民族历史遗存和旅游资源,羌碉的价值却不容忽视。当地政府十分注意保护现存的古碉楼和羌族传统文化。大寺村村主任杨志文早年在外经商,2006年回到村里搞土地流转,组织乡亲种李子、蓝莓和中药。后来,杨志文筹资在村里建起了羌族博物馆。

“我看到村民们把一些墓葬文物廉价卖给文物贩子,觉得心疼。这些都是流失的宝藏,”他说。有了土地流转和游客,大寺村村民年收入从2008年的500元一跃上升到去年的10000元。“村民有钱了,看到了历史和生态的价值。再组织他们保护羌族文化和搞经济作物种植容易多了,”杨志文说。

阿坝汉川博物馆馆长、羌族文化专家罗进勇,对大寺村这种保护开发模式非常看重。他说:“与政府主导的民族文化保护项目相比,大寺村的模式中村民自主性更高,可持续性更强。羌族与汉族都是炎黄子孙的后裔。汉族后来兴盛,但羌族的传统文化保护得更好。”

羌族信奉万物有灵。他们尤其崇拜白色石英石,称其为“白石神”,放置于屋顶或门框之上,祈求平安和保护。罗进勇说,白石崇拜历史悠久,有两种解释,人们莫衷一是。一种说法是羌族人最先通过敲击白石获得火源,另一种说法是在一次生死存亡的部族冲突中,敌人误把白石当作雪块,大败。 


阿坝古村间,公路边,赶路,感路。  李洋 摄 

距离大寺村三个小时车程左右的范围内是另外几个值得一看的羌族古村寨。路途经历高山峡谷,河水湍急,针阔叶混交彩林和高山草甸交杂,加之雪山云雾,美不胜收。

 
阿尔村朱光良老人表演的“打钎”绝技。  李洋 摄

阿尔村的羌族民众有很多传统绝技。81岁的老族长朱光良是为数不多的可以表演“打钎”绝技的人。他用一根长钢针穿过两侧面颊,钢针从右向左横穿口腔,而不流血。“这是迎接远方来客的最高礼节,是为了帮助人们驱走厄运,”朱光良说。“这种绝技几近失传,但现在又成了阿尔村旅游的亮点。”阿尔村还有村民可以表演用舌头舔烧红的铁棍,赤脚踩烧红的铁棍。村民皆称奇,认为这些人有神明护佑,因此他们在部落里也就有了更高的地位。 


桃坪羌寨的碉楼与白石崇拜。  李洋 摄

理县的桃坪羌寨在90年代末就开始向游客开放,老寨中98户人家屋顶、走廊和地下取水管网户户相连,形成了一个依山而建的古堡群,碉楼林立,借势山峦,齐雄险峻。这个村寨前后建了百余年。人们有很好的生活习惯,因为水网相通,村民们都遵从一定的用水规则,如严格分开取水、清洗食物和洗衣服的时段,以保证饮水安全。

一户姓杨的人家院落在寨子是规模最大的,保护也十分完好。男主人杨登富今年60岁,说起祖上传下来的这个宅子他非常自豪。“全村就我们家可以自行调节用水量,这显示了杨家的地位,”他说。杨家三层楼用的木料远多于廉价的石料,历经百年依然坚固。杨登富说他的祖先很聪明,房屋不同部位因为功能和位置不同,相应用的木料种类也不同。但杨登富对祖先的其他历史却知之甚少。 


曾头村村民在老村聚在一起排练传统歌舞。  李洋 摄 

和其他羌寨比起来,曾头村是个例外,因为这个村尤以重视教育著称。村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3000年以前,期间这个200多户人家的小山村走出过很多名臣硕儒。村里以前有四座大庙,还有众多石碑,记录往日的兴盛,但50年代后不少都逐渐消失。现在村里分为山顶的老村和半山腰的新村,老村中有90户,主要是老人,新村有150户人家,主要是年轻人。老村集中了曾头绝大多数老建筑,但相当一部分都已破败坍塌。70多岁的周国臣是上一任村支书,他希望村里能开发旅游,用旅游收入保护和开发老村。他说:“曾头很老,我还很年轻。”他对村里曾经有过的历史和遗存至今唏嘘不已。他指着村口一株被村民奉为神树的老杨树说,原本有两大分枝,其中一枝50年代末被砍去做了公共食堂的柴禾,要不然它今天会更加茂盛。 


色尔古藏寨的毛代老人在自家门前纺线织布,背后的家门和窗户上堆满白石。  李洋 摄

色尔古藏寨号称“嘉绒藏族第一寨”,有“东方古堡群”的美誉,是青藏高原与四川盆地交界处的藏区边陲。长期民族交汇,相互影响,这里的藏人也信奉白石神。村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唐代,以石、木、泥建筑相互通连的数百间三层石屋于半山坡上,山下有急流。这个藏寨也有相互通连的地下取水管网,最宽处能容下一人通行,方便清淤。更加神奇的是,根据村民介绍,山泉水因为流经盛产药材的土壤而具有了神奇的疗效,可以用来治愈很多当地的常见病。

色尔古三层石头建筑中包含很多制度安排和智慧创造。第一层斗形窗,外小内大,方便对外观察和防御,第一层主要用来住奴隶或牲畜;第二层窗户略大,住人;第三层窗户尺寸已经近似中原民居窗户大小,主要用来供奉神灵。一个在自己门口防线的藏族老阿妈毛代说:“游客来了,有收入了,但还是放不下这些老活计。” 


羊茸村的村民们在新建的定居点享受午后闲暇时光。  李洋 摄

羊茸村是另一种类型的藏寨。原本散居在高半山的42户藏民在几年前搬到了山下河谷地区政府资助建设的定居点,经营起了“藏家乐”家庭旅馆。整个定居点坐落在针阔叶混交的原始森林之中,宛若仙居。村里盛产水果、蘑菇等各种山货。 


沙吉村最后的土司后代。  李洋 摄

但还有一些依然坚守在高山的藏寨,比如沙吉村。那里314户居民中很多都是末代土司的后代。村里有当地走出的清代建威将军的墓地。沙吉村村民的祖先彪悍勇猛,这个村寨曾是嘉绒藏兵的兵源地之一。鸦片战争中几百藏兵在宁波对阵英军时全军覆没,很多就来自这个村。今天,这里的村民依然能表现出对故土强烈的依恋和责任感。村支书王先章说,这里的村民都非常重视保卫家园,保护生态,对神灵也十分虔诚。2008年地震的时候,村里倒了不少房屋,但村里人都去了寺庙,无人伤亡。王书记说:“这更坚定了村民对神灵的敬畏。” 


黑虎羌寨的传统祭祀乐曲表演。  李洋 摄

阿坝这些古村大都因为地处高半山被完整地保存下来,发展的弃儿成了今天的宝贝。相比之下,很多发达地区因为富裕,老城老村已经变成瓦砾长眠于广场或街道之下,再也找不回来。到底何为发展?到底哪儿是现代?飞速前进中,我们真的是奔向了一个幸福的彼岸,还是又回归了自己?阿坝的古村是一个标本,是古代的图腾,也是现代的一面镜子。阿坝有山水历史,也有民族记忆。希望这片黄河和长江共同滋养的净土,能够为我们整个国家和民族保留下一丝共同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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