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格达2003年3月12日被美军攻陷。图片来源:AFP
前不久,英国官方发布了一部用时七年,耗资1000万英镑,长达260万字的伊拉克战争调查报告,以项目牵头人约翰·奇尔科特爵士的名字命名为《奇尔科特报告》。这份报告原本可以成为克林顿性丑闻案《斯塔尔报告》和《911报告》之后另一部举世瞩目的调查报告,却淹没在英国脱欧、南海仲裁、尼斯恐袭和土耳其军变等一系列媒体大议程之中。但这并不妨碍我们通过它观察许多被原本被掩盖的事实和规律。
这份报告指出布莱尔政府在和平手段尚未穷尽之前,就决定与美国一道在联合国未授权的前提下对一个主权国家实施大规模武装入侵,且决策重要依据所谓萨达姆·侯赛因掌握大量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情报不准确,这些武器至今未找到。萨达姆对英国并无切近的实质性威胁。此外,报告指出布莱尔政府对战争可能造成的后果没有充分的估计和准备。
其实,面对伊拉克之前的索马里、也门和阿富汗的烂摊子,以逻辑、经验和推理见长的美英决策者怎会意识不到战争的后果?随后的利比亚、埃及和叙利亚同样证明,他们是明知故犯。
英国引以为豪的精英集体决策机制并没有鉴别虚假情报的功能,进而将其作为决策依据,做出了参战的决定。这份报告看似翔实,又直言不讳,但深层原因追到虚假情报这一环时就此打住了。矛头对准前首相布莱尔,可以引发对伊战的反思。但对于决策机制本身的改进余地并无着墨,这就不足以避免下次类似的错误决策。
倒是托尼·布莱尔在公开回应这份报告的讲话中说得更坦诚一些。他承认参战是他执政十年最艰苦的决定。美国这个盟友太重要了,这是他说服自己决定参战的最"个人化"的理由。同时,布莱尔表示,除掉萨达姆对世界是好事。与此同时,小布什本人并未回应这个报告,他的发言人弗雷迪·福特表示,小布什正在庄园,没空读这份报告,布莱尔是难得的坚定的盟友,并表示小布什坚信没有萨达姆的世界更好些。
现在还不清楚布莱尔和小布什这次是不是事先统一了口径,才得以再现伊战前的一唱一和。两人横跨十三年演了两场双簧,足见英国参加一场影响深远的侵略战争在相当程度上是由"哥们儿"义气决定的。至于英国煞有介事的上院下院和议会辩论和讨论只不过是走走程序。虚假情报到底谁炮制的?怎么就成了一个数百年高效运转的政治组织的根本的决策依据?报告牺牲了布莱尔,捍卫了英国政府的决策机制,但其实暴露了它内在的缺陷。一个布莱尔真能左右整个政治组织吗?
伊战给新世纪开了一个可怕的先河。美国可以绕开联合国公开侵略一个主权国家,颠覆其政权,扶植自己的政府,并且以自己操控的法庭把这个国家原领导人处以死刑,并且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能找到一个英国这样坚定的盟友。2003年5月1日小布什在加州海岸边小鹰号航母上堂而皇之地宣布"任务完成了"(Mission accomplished),并且表示美英把一个独立和稳定的伊拉克留给了世界。
事实果真如此吗?没有萨达姆的世界变得更好了吗?这个问题其实不是庄园里的小布什可以回答的,这个美好的世界也不是布莱尔在镜头前用坚毅的目光和义正言辞可以凭空建立起来的。要回答这个问题,应该问问179个英军阵亡士兵的家属,应该问问4487个阵亡美军士兵的家属,以及数以万计的死于战火的伊拉克民众的家属,更可以问问巴黎、尼斯、伦敦、马德里、布鲁塞尔的市民们。
十三年前,美英等国用六周时间推翻了萨达姆·侯赛因在伊拉克二十五年的统治。十三年后,伊拉克成为"伊斯兰国"恐怖组织重要策源地。美英不愿意接受的一个现实是,它们反恐的前线已从中东一步步退到了西欧。曾经的大后方,如今变成了反恐战争的前哨。如果这是美好,还有什么可以算作悲哀?
当然,小布什语焉不详的"任务"应该不包括众多美军贫铀弹辐射下长成畸形的伊拉克儿童,不包括巴格达被美军攻陷和管控后,公然容许的对伊拉克国家博物馆的抢劫和破坏,也不包括汽车炸弹、教派冲突和"伊斯兰国"给普通民众带来的"伊拉克式"的血腥日常。
19世纪德国军事学家卡尔·克劳塞维茨认为,战争是政治的工具,是为政治服务的政治的延伸。这一观念已经深入西方政治理论的内核。依据这一理论,美英发动的这场伊拉克战争非但有达到所谓反恐的政治目的,反而让恐怖主义势力迅速占领了原本相对稳定的一个主权国家倒台后留下的权力真空和石油资源,打开了"恐怖主义"的魔盒。
这份《奇尔科特报告》留给我们的思考是,当美国的政客们一次次挥舞着拳头高喊"一定要让美国再次伟大起来"的时候,它还会和英国盟友联手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打开多少伊拉克这样的魔盒,然后宣布"完成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