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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洋:东北振兴要因地制宜
李洋
2018年01月23日

近代史上,东北的国际化比上海更早,也更深刻。这里的东北权且仅指当下的辽吉黑三省。至于库页岛、外兴安岭和海参崴拉起的作为“大三角地”的大东北则因“国际化”之彻底沦为外土。

东北之重要毋庸讳言。舞台不变,之上的演员却如走马灯一样。外来的沙俄、日本在近一二百年内粉墨登场。反倒是作为原住民的女真(后来的满族的前身)、达斡尔、鄂伦春等民族或者被同化,或者逐渐消亡。两侧的蒙古和高丽,作为一种民族的存在成为伴随东北发展的重要文化补给。汉族向东北的大规模迁徙则是晚近以来的事情了。

刚来不到一百年的他们,却早已习惯于以主人身份自居。

发展主义统领的语境下,相邻省份大都是竞争对手。没有哪些省区像东北这三个省一样,自认为一个闭合的共同体。它们相互依存,彼此认可。相似的自然地理条件和文明发展史是这种心态的基础。

山海关以南的都是“南方”。这个词儿在老东北话里贬义居多。南面是“蛮子”,西边是“鞑子”,东边是“棒子”,北边是“毛子”。隔海相望的是“鬼子”。总之,周围身份低下去,东北的身份立起来。这和东北平原盆地的地势刚好相反。这种心态在更深层面上反映出东北文化基因中要迫切摆脱边缘,建构中心的强烈意愿。

东北也确实有这个资本,形成东北亚的区域中心。黑龙江曾被沙俄看作远东的密西西比河。东北的黑土带至少两次(分别在满清与沙俄的雅克萨战争前后)为沙俄寻找“软黄金”兽皮的先头部队提供粮食补给。第一次,沙俄的触角伸到了库页岛和鄂霍次克海;第二次,也就是大约二百年后,黑龙江流域的粮食再次成为沙俄远征的补给,这次它的触角跨过了白令海峡,横跨阿拉斯加,一直延伸到今天的加利福尼亚中部。

某种意义上,黑龙江两岸肥沃的土地中的腐殖质是形塑今天世界地缘政治的隐性能量。只不过这些与今天那些急于为东北辩护的东北人没什么关系。

在19世纪到20世纪中后期大多数时间内,东北成为日俄争夺的焦点。在这一时期,东北的重要性是首先是由帝国的野心决定的,日本需要寻找腹地,沙俄要看好后院;其次,是由人口增长和工业革命带来的对粮食和能源需求的急速上升决定的。在那个帝国崛起黄金期,东北的煤炭、木材、粮食和广袤的战略纵深,都是日本志在必得的猎物。退一步讲,如果太平洋战争爆发前,日本能够发现大庆及辽河两岸的油田,那么世界格局可能再次因为东北而改变。

东北最终把她的乳汁留个了故国。

尽管如此,为了更好地掠夺东北的战略资源,俄国和日本几十年在东北的投入客观上为东北1950年代后计划经济体制下的辉煌时期奠定了物质基础。当下中国,盲目地为殖民者或者侵略者基础设施建设遗产叫好,甚至自豪的人不在少数。从青岛下水道壁龛里深藏的德国“油纸包”到日本在东北的铁路工厂。他们只看到了留下的,没有看到带走的。

在1950年代之前,东北的战略性地位不是东北人自己决定和支配的,而大都是外界因素和力量使然。为东北辩护的话语的第二个层次是强调东北在建国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为国民经济发展贡献了多少木材、煤炭、钢铁、石油和粮食。话语背后的逻辑依然是我与他者的关系,即东北是东北,中国是中国。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现象。

同样是国际化的上海,在建国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为国家建设贡献了大量智力资源,从工程师到技术工人不一而足,但以排外著称的上海仿佛没有牺牲者的心态。数据显示在国家资金投入产出比上,上海远高于东北。上海输出的更多的当地人应引以为豪的智力资本,东北输出的则是自然的馈赠,与舞台上的演员关系不大。

但东北人不这么想。一方面,他们总以牺牲者或者奉献者的心态强化自我形象,对国家在东北的投入闭口不提;另一方面,计划经济体系为东北民众提供的相对稳定和充裕的服务和生活水平,让东北颇以为豪。

有矛有盾!比惨有比惨的说辞,比富有比富的套路。出了山海关,人人都是赵本山。但进了山海关,进入南方,脱离东北内生的话语体系之后,东北人的心理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要为东北辩护,要为东北正名的冲动并存,这种拧巴表面是因为东北经济的衰退。但究其根本源自历史和文化深处的张力。渔猎、萨满、移民、帝国、殖民、计划……东北这些丰富的文化和经济符号及其社会内涵在国内是独一无二的。

市场经济改革放大了依据前苏联模式构建的工业、经济和社会体系的弊端。国有经济不景气,就代表着东北经济不景气。东北的市井文化的基础就是“单位社会”。一言以蔽之,没有铁饭碗,就不算有工作。

烧烤和直播很好地利用了东北严酷的自然条件和特殊的文化地理位置。适者生存,无可厚非。但真正要让东北复兴,就要这样因地制宜。东北人口流出是必然,没有必要,也不可能促进人口逆向流动。当前,有一个良港,一个地区的资源禀赋就不是问题。石油、木材和煤炭早不再是东北的核心竞争力。

东北的青山绿水和黑土地适合发展旅游和现代农业。东北相对雄厚的科研机构可以作为创新基地。就像北欧诸国,自然条件不好,资源禀赋不强调自然,而注重创意、设计和研发。美、英、德、法等国家那些成功的老工业区转型大都走了这么一条重环境,轻资产的创意研发之路。来自俄罗斯、蒙古、日韩和本地民族的文化传统都可以成为创意产业的灵感源泉。

惟其如此,东北才能把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告别历史上听人摆布的命运。

最让人担忧的是,作为自然地理意义上的东北正在被“污名化”,这在东北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就像当年的河南一样。但这却是国人最擅长的项目之一。

东北是怎么能的,与东北无关;东北是怎么熊的,也与东北无关。明白这些,再看东北,你就能看到上海的影子,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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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日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