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霍金逝世,又是一次检验媒体成色的绝佳机会。可惜,数十篇讣闻性质的文章看下来,如果把煽情的文字删掉,剩下的恐怕只剩标点符号了。
这个时候读者最需要的信息是一篇浅显易懂的文字,总结霍金一生的科研成就。如果我们承认他的第一身份是物理学家,讣闻就应当围绕科学成就回顾他的人生故事。在这个基础上,交代他对普及科学的贡献,间或提及他参与大众娱乐的经历作为辅料,最后佐以煽情的元素。
至于他的残疾,如果记者认可对赵本山主流的批判意见,就不应当可以强化他在身体上的缺陷。碰巧今晚与两个老外讨论一张漫画,轮椅空了,霍金的人形飞向群星。他俩看了第一眼就异口同声地认为,轮椅是多余的。
这个信息供给侧的金字塔结构,主次分明。但以上提到的几十篇文章如出一辙地把这个金字塔倒了过来,首先突出的是他的身残志坚,文中渲染的也是他如何克服身体残疾带来的不变坚持科研的,至于他的研究为何重要,重要到何种程度,他在当代物理学界到底地位几何,没有一篇讲清楚的。
对公众人物题材的写作依然停留在要么英雄劳模范式,这与媒体技术的进步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们的记者擅长突出身残志坚,上来就给人扣一个残疾人的帽子,然后要突出他或她如何在逆境中取得了可喜的成绩。这种脸谱化的苦难叙事在社交媒体时代依然大行其道,整齐划一。
这次阅兵露怯了。
更有甚者,为了制造一种玄幻和神化的效果,竟然可以强调他和谁是一天生的,他和谁一天死的,冥冥中,好像他和历史上的那些大家有着命运的关联。这是媒体该做的事情吗?把科学家神化本质上是反科学的。但这恰恰是目前所见的这些文章所能做到极致的了。
国际化的故事,经过我们就变成了高度中国化的叙事。要在世界上讲好中国本土的故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讲故事的最高境界是把假的讲真了,一个普遍的原则就是要赢得读者的信任,让他们卸掉伪装和戒备,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照实说。再有名的人,放在故事里都应当是读者的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圣人。千万别封神。解放以后,任何东西东不能成精。
所谓写作,并非展现不可见的事物,而是要洞悉可见中的不可见度。
霍金的人生有很多可以切入的角度。如何还原一个科学家的严谨和才智,如何写出一个人的温情和真实,如何再现一个传奇科学家的成长和变化,如何相对全面和客观地反映他对科学和社会贡献,都应当有个边界。当然这些都要有准备和投入。有量才有度。
几年前曾有朋友到几家国际大报参观学习,印象最深的就是它们专门负责讣闻的部门,大都有上百年的历史。不客气的讲那里就是一个名人资料库,专门有人负责搜集和整理,实时更新。而我们的讣闻写作大都是粘贴复制的编辑过程,图片精致一些,排版精道一些,文字考究一些,就算高质量的了。至于采访,以及对海量资料的整理、搜集和使用,都被快捷键取代了。
这样的媒介生态就造成了一种奇葩的现象。霍金一咽气,朋友圈里就出现了集体性的哀悼和煽情,千百万人仿佛都是旧相识,唯独用的都是同样低质量的祷文。版本不一,但都如出一辙。
爱因斯坦说:“所谓精神错乱,就是一遍一遍重复做同一件事,而期待会有不同的结果。”数以万计地奋战在各类媒体一线的战友们,与你们共勉:你们开始思考,社会才能好起来。
好故事,不容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