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到18岁,我练了十年书法,虽然也拿过全国比赛的一等奖,但总觉得自己写的字距离所临的隋朝和尚智永禅师差了好多道不可逾越的坎儿。很多个夜晚,灯下看着他的墨迹,我苦苦想象他如何做到在浙东云门寺小阁楼上一写就是20年的。他教育弟子“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勤能补拙,但有限度,补了十年,这些坎儿反而比当初变得更大了。最后我越来越认识到他作为王羲之七世孙的血脉中还是有勤勉无法逾越的东西。
比你优秀的人都如此努力,你努力还有什么用?
十多年后我再去拜访当年书法老师,她还在带徒弟,她特意推荐了一个9岁小姑娘的作品给我看,小丫头习字只有两年多,但把王羲之的《兰亭序》竟写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形神兼具。我不信,后来在课堂上见到这个孩子临帖的过程,我觉得,她应该就是我们常说的“超常儿童”吧。
有研究表明,超常儿童在人群中比例大约在1%-3%之间。他们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兴趣,并能专注于此,在10岁前后就可以达到成人的思辨水平。但普通孩子要花更多的精力,有人终其一生,不知道自己能干点啥。
对于前者要因材施教,才不会浪费他们的才华。对于后者,父母则要放轻松,每个孩子都在某个领域内有发展潜力,但这种潜力是有“天花板”的。换句话说,没有人能通过后天的教育和训练把一个普通孩子变为超常儿童。明白这一点,你也许会预计到,绝大多数人为孩子付出的超前教育和特长培训,最终只是证明了自己的宝贝不是超童。
我的书法老师这些年带了不下数百名学生,但像那个小姑娘的徒弟屈指可数。在我看来,其他几百人也就是个兴趣爱好,自娱自乐,只有这几个天才才是老师真正给书法留下的遗产。
好像有人说过天才是1%的天赋加上99%的汗水,这句话可以激励出一代代高附加值的劳动力,但却无法改变一个现实,这些劳动者不过是在他们原本所属的职业和技术层面了然一生。再努力,只是在某一领域达到自己的最佳状态,距离卓越还有质的差别。但对那1%-3%的超童,学习和创造并非是靠汗水的堆砌,而是灵感和智力的游戏和挑战。
承认这种差距也许我们再看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时,会释然很多。先天还是后天(natureornurture),这一话题最早是英国科学家弗朗西斯?高尔顿(FrancisGalton,1822—1911)提出的,他是英国博物学家达尔文的表兄。今人估计他的智商应接近200。此君开创了统计分析、问卷调查、符合肖像、指纹调查等在那个时代全新的研究和调查方法和范式,但最终被归为气象学家。在他的著作《遗传的天才》中,他用统计学方法对英国400名杰出人物进行了详实的家族分析,最后的结论是:天才是基因遗传决定的。
天才即便是在不利的环境下也会取得让环境相形见绌的成绩,但普通人一旦离开他们脆弱的自信和超常的时间精力付出,在不利的环境中大都会沦为环境的结构性基石。
大学时有位福建来的同学给北方的同学订正,“金子总会发光”这句话最初是他们老家的谚语,更准确的说法是“金子总会花光”。没想到以讹传讹就变成了一句普通人聊以自慰的金句。
无论学习知识还是进入艺术,对普通儿童和超常儿童来说都应当是由好奇心、求知欲引领的一个愉悦的过程,只不过我们和他们不在同一个层面进行各自的智力和心理探索。比如国际象棋,有人3000小时的可以训练就能达到相当的水平,但很多人花了2万小时依然无法跨越平台期。平台就是终点。
在普通儿童身上过度投入期待和精力造成的焦虑和浪费,与把超常儿童的才能和创造力浪费掉一样让人扼腕。从经济学意义上来说,都是国家和家庭的损失。
新加坡政府在孩子三年级时会邀请他们参加一项类似智商测试的测验,成绩排在前1%的学生会被选拔出来,推荐参加由政府单独为他们开办的培训课程。其他绝大部分孩子走上的则是一条中规中矩的或技术教育或大学教育开启的人生之路。类似的选拔机制在以色列、美国、日本、德国、北欧等职业技术教育发达的国家和地区也有存在。早早地让超常儿童接受国家有针对性的培养,有很多好处。尤其可以保证那些出身寒门的天才不会因为物质条件所限而被荒废,同时让大多数孩子从容地选择自己的喜好,确定合理的人生预期。其实劳动者与创造者只是各自基因差别与制度安排交叉带来的多维选择的结果。社会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之分。
联系到当下,目前赚得盆满钵满的教辅机构牟利的爆点就在于给中国父母制造落后焦虑。普通儿童经过他们的试听试讲测试后大都会被冠以不足、差距、落后等指向性结论,而他们所能提供的归根到底是超前教育,让一年级学三年级,六年级学初中,初中学高中。
古语云:“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祖宗这句话到道出了教育的要义,超前给孩子灌输知识,是最笨、副作用最大、对孩子最不信任的教育方式。要让孩子能自我修行,就要千方百计保护他们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望,鼓励他们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现象,用自己的手脚参与世界,用自己的大脑思考问题。家庭所需要做的是为他们提供宽松的接触自然、信息与协作体验的机会,提供关爱、陪伴有担当的成长氛围。
“人遗子,金满赢;我教子,唯一经。”千年启蒙经典《三字经》这最后几句,并不是自我抬高,而是告诉后人,给孩子一本好书,就好比给他们一把打开未知世界大门的钥匙。古人尚且如此,今人还要继续填鸭吗?
本要让孩子探索梦想的深度,却让他们看到了梦想的浅薄。我们真的甘愿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