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7月16日举行的“普特会”需要一个正确的参照系,在此基础上,不仅需要看到会晤成果,更应看到会晤折射出特朗普的对俄心思与国内处境。一次“普特会”无法解决困扰美俄关系的所有问题,但互相对表、明确挑战总比闭门瞎猜、坐而论道要好得多。
美俄关系的“好”与“坏”
特朗普执政以来,外界尤其是美国多数主流媒体普遍认为美俄关系非但未能重启,还进一步陷入“恶化”,甚至有人将当前美俄关系冠以“新冷战”之名。这一定位已成为各路人马观察此次“普特会”的背景和起点。然而,一旦不假思索、不加辨析地用“恶化”框死美俄关系的发展态势,这一复杂多变的双边关系反而被简单思维所定义,难以捕捉其中更为关键的细节和动向,更难以发觉其背后仍蕴藏着趋向缓和的动力与可能。
从历史上看,缓和美俄关系是美国多届政府的目标,这一历史惯性不应被低估。冷战结束后,美国历任总统均有意缓和、发展美俄关系,但无奈受制于各方因素,在任期结束时两国关系都难以逃脱陷入低谷的宿命。
特朗普从竞选到执政一直对俄释放善意,希望推动美俄关系重启,尤其是执政后有意在对俄政策上与前任奥巴马有所区隔,认为美俄合作可以解决世界许多重大和紧迫的问题,并一度将改善美俄关系列为外交安全战略的重要方向。这些都是特朗普在战略层面继承美国注重平衡大国外交的体现,却往往淹没于对他直抒胸臆、口无遮拦的批评之中。
从美国国内看,“通俄门”“干选门”的“吸睛”能力长盛不衰,相关调查促使各方对美俄关系做出过度负面的评估。一位表现如此“亲俄”的总统或许是因为有把柄在俄罗斯手里而“里通外国”,这样的“阴谋论”似乎总能让人兴奋不已。更何况英国前特工的一份报告还绘声绘色地描写了特朗普在俄罗斯酒店被设了局,一下子把两国关系拉到了非常低俗的层面。
这种调查与其说是针对俄罗斯,不如说是针对特朗普。俄罗斯成为美国国内一些“反特”力量的抓手,如果没有选题了就从“通俄门”下手,材料丰富、政治正确。正因为美国“亲民主党”媒体如《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的大肆渲染,美俄矛盾被加上“通俄门”“干选门”凸透镜,二者矛盾被肆意放大,积极合作的一面较少得到舆论关注,甚至即使有也很快被点击量更高的负面新闻所冲淡。
最重要的是,特朗普执政期间美俄之间没有爆发重大的地缘政治危机。相比小布什和奥巴马任内,2017年以来美俄看似矛盾重重,但多停留在口头或外交层面,并未出现类似格鲁吉亚危机和克里米亚危机等实实在在的地缘政治危机。虽然特朗普政府曾两度军事打击叙利亚,但俄罗斯均保持相对冷静和理智的态度,并未因此与美国走上直接军事对抗。
“普特会”召开之前,两位领导人似乎就已背负了沉重的历史使命,仿佛“新冷战”一触即发的前夜,两个人不得不坐在一起以避免“战争”的爆发。事实上,美俄关系远没有炒作得那么糟糕,正如特朗普所说的,会见普京可能是这次欧洲行中最轻松的一站。但对于特朗普和普京,这反而是再次证明自己能够实现“逆境突围”的绝佳机遇,因为无论如何,两个人都可以作为胜利者从会场昂首挺胸地走出。
“普特会”的“虚”与“实”
这次会晤能够举行本身就是一次实实在在的成果,其“实处”在于,作为美俄关系中的主要“施动者”,特朗普已经具备了逐渐摆脱国内政治束缚的能力,而对俄缓和将成为他测试外交腾挪空间的重要着力点。
会晤成果并无太多亮点,更没有实现之前外界猜测的“大交易”。在总体关系上,特朗普和普京都表示两国正进入关系更好、合作应对全球性议题的阶段,尤其是特朗普表示,两国关系一度进入前所未有的糟糕状态,但在四个小时前会谈开始时,这一状态结束了。然而,他们并没有为这个论点提供新的论据,相反,会晤后的新闻发布会暴露了两国仍然存在诸多分歧。
双方会晤议题十分广泛,谈了克里米亚问题、伊朗核协议问题、军控问题、叙利亚问题、朝核问题、俄罗斯“干预选举”等等,但就新闻发布会的表态看,多是各自表述或原则性表态,鲜有真正的合作方案和解决思路。值得注意的是,这次会晤更重要的意义是打开了两国高层战略对话的窗口,双方将加强高层沟通,建立着眼促进两国经贸交流的高层工作小组,同时将指派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和俄罗斯联邦安全会议代表会谈以续推、落实“普特会”的相关议题及会谈成果。
因此,“普特会”是一次着眼美俄关系未来的“行前会”、“吹风会”,为未来美俄关系的发展预做铺垫、预留空间。
这次会晤更能体现的实在之处是,特朗普在对俄政策上已经固化了自己的思路,并且有信心和能力摆脱国内政治的束缚。一方面,在特朗普处理大国关系“经贸先行”的理念下,俄罗斯并非重点敲打目标。美俄之间经贸基础薄弱,据俄罗斯官方统计,2016年美俄间的经贸额只有202.8亿美元,占美俄两国对外贸易总额的比重都微乎其微。这反而成为“商人”总统特朗普能够“轻装上阵”的利好因素,因为美国无需因为追求政治或外交上的和谐关系而在“美国优先”的经济原则上作出让步,与美国的对欧政策形成鲜明对比。
另一方面,“普特会”是美国国内政治形势朝着利于特朗普变化后的一次外交尝试。从美国国内形势看,特朗普已经摆脱了执政之初的“焦头烂额期”。“通俄门”“干选门”短期内对特朗普已经难以构成致命威胁,特朗普在国内的民意支持率止跌回升。根据美国“真实清晰政治”网站的综合民调数据,尽管此前特朗普“骨肉分离”的移民政策曾引发国内巨大争议,但民众对他的工作支持率自2018年以来就稳定在40%以上。另据盖洛普的数据,特朗普在共和党内拥有超高“人气”,支持率突破80%,超过同期执政的美国前总统艾森豪威尔、老布什、尼克松、福特等。随着特朗普执政自信心加速膨胀,他在外交方面力求突破的底气也将更加充足,这将为力求美俄关系渐进突破提供最急需的“源头活水”。
美俄关系的“破”与“困”
然而,特朗普寻求对俄政策突破的测试并不会一帆风顺,美国国内的“反俄”“反特”势力早已在一年多的“合作”中找到了联手的办法与规律,这次“普特会”后,美国国内的批评声已经铺天盖地,“特普联手对阵美国”的说法不绝于目,部分两党议员尤其对特朗普在“干选门”上的“软弱”态度不满。除此以外,特朗普要迎战的还有美俄之间长期存在的结构性、战略性、地区性困境,这些都绝不会因为一两场“普特会”就被轻易突破。
美俄关系除受到美国国内力量掣肘,也遭受冷战结束以来两国在国际层面博弈的影响。苏联解体后,美国尽管在不同时期调控对俄罗斯的打压力度,但实际上并没有停止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试图将俄罗斯纳入美欧主导的地区战略轨道,与俄罗斯力求成为全球大国的战略目标背道而驰。
特朗普执政后,美国对俄的战略“敌视”并无根本改观。即使特朗普本人屡次对普京及俄罗斯示好,但真正落实到国家整体对外战略时,俄罗斯仍然是一个“不愉快”的存在。如2017年年底以来,美国陆续出炉《国家安全战略》、《国防安全》等报告,仍然明确将俄罗斯定位为“修正主义国家”、“战略竞争对手”,与俄罗斯开展全方位、多领域的大国竞争和地缘博弈仍然是美国最主要、最主流的战略取向。
在具体的地区问题上,美俄在中东的困境尤其难以纾缓。在“后伊斯兰国”时代,美俄曾经拥有的共同反恐需求逐渐淡化,地缘博弈和大国竞争“粉墨登场”,其中在叙利亚和伊朗上的分歧尤为突出。
随着7月12日叙利亚政府军正式收复德拉,叙利亚内战正朝着有利于叙利亚政府和俄罗斯的结局发展。不过,美俄是否能够在叙利亚实现“双撤出”交易仍是未知数,即美国从叙利亚撤出大部分军力,俄罗斯则促使伊朗从靠近叙利亚与约旦、以色列的边境地区“有限撤出”。尽管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此前访俄时已对这一方案释放积极信号,但这一交易本身不会满足以色列希望伊朗彻底撤出叙利亚的愿望,更不会改变美俄在伊朗问题上的根本性和战略性分歧。
特朗普执政后在中东政策上的最大调整之一就是采取极端“亲以反伊”政策。美国不顾欧洲盟友反对,将驻以色列使馆迁往耶路撒冷、决然退出伊朗核协议,其目标指向十分明确,遏制伊朗扩大地区影响力已是中东政策当务之急,而将伊朗视为中东重要战略支点的俄罗斯又岂能袖手旁观。
美国持续打压伊朗只会让俄罗斯与伊朗绑定得更为密切,“普特会”无力更改、弥合两国在伊朗问题上南辕北辙的目标和态度。伊朗对此深有体会,伊朗最高领导人哈梅内伊负责外交政策的高级顾问韦拉亚提7月11日访俄时表示,在美国对伊实施新制裁背景下,伊俄将持续深化战略关系。俄罗斯亦准备向伊朗油气行业投资500亿美元,通过强化与伊朗经济联系进一步扩大自身在中东影响力。
总之,“普特会”证明两国领导人均有意推动美俄关系好转。然而,如何破解“领导人有意、国家间无情”这一双层态势的困境,可能还需要两国从上至下继续发挥能动性,绝非一朝一日、一会一谈就能突出重围、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