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不久一战结束百年纪念活动前后,法国总统马克龙与美国总统特朗普就“建立欧洲军队”的问题大打口水仗。这场相互指责刚刚稍微平息,马克龙18日访问德国并在德国联邦议院演讲时,再次呼吁建立欧洲军队,说“欧洲必须变得更强大”。这被媒体解读为再次向特朗普发出信号。
美欧在防务安全上的龃龉只是反映出当前二者矛盾的一面。特朗普执政后以“美国优先”为原则调整对外战略,在贸易、安全、外交等各领域不同程度背离对欧政策传统,不顾欧洲利益、不听欧洲劝说甚至不屑与欧洲协调,对欧洲国家外交政策形成挑战,对美欧关系造成巨大冲击。
世界观和权力观分歧
美欧关系出现这一轮新变动,一大重要原因是双方在世界观及权力观上出现不可调和的分歧。在对世界形势的认知上,白宫2017年底出炉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已经挑明,美国对国际形势的判断趋于负面,认为大国竞争和地缘博弈全面回归,世界正面临愈发激烈的政治、经济和军事竞争。由此出发,美国对欧洲形势的判断亦无法乐观,认为欧洲已经成为地缘政治博弈的场所,以美欧为主体的西方正面临冷战结束以来最大的威胁。
欧洲的认知与美国截然不同。国际金融危机十年来,欧洲在经济、政治、安全等各领域面临严峻挑战,21世纪初的乐观主义和理想主义逐渐让位于务实主义。然而欧洲并未接受“新冷战”的说法,仍保持“路线自信”,认为全球经济增长、人口流动和科技进步是世界大势,欧洲能通过内部改革和深度参与全球化,度过危机、再现繁荣。
美欧不仅对形势看法截然不同,其自我认知及对如何运用实力的看法也迥然相异。美国对自身在政治、经济、军事和科技上所具有的优势仍充满自信,认为美国当前的硬实力仍然是其他国家难以匹敌的。欧洲则认为自己以软实力见长,在国际舞台和地区事务上能够发挥规制性力量。在2016年的《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的全球战略》中,欧盟虽然表达了有意通过加强战略自主以及反恐能力建设增强硬实力的雄心,但同时承认其实力仍主要在外交网络、经济方面,包括欧盟在国际贸易、投资和发展援助领域的全球领先地位等软性因素。
实力性质的差异决定了美欧在实力的运用上分歧巨大。特朗普政府为赢得“全球性竞争”“全方位竞争”,企图抛弃多边主义,强调凭借自身优势和体量,以更为强硬的方式向盟友和对手施压,以硬实力追求美国利益。欧洲则与美国不同。首先,“道义力量”“规制性力量”是欧盟赋予自己的“身份认同”,同时成为一种自我约束。其次,欧洲主要实力在于经贸,“基于规则的国际体系和多边主义最有利于维护欧洲利益,‘世界警察’和单打独斗均不适宜当今世界。”
基于此,特朗普执政以来美欧矛盾已深入到国际秩序层面,跨大西洋同盟的共有框架和原则遭到撼动,美欧在战略目标上不再一致。此轮美欧关系调整与伊拉克战争时期的最大不同是,当时欧洲是因为美国霸权过度扩张引发不适,这次欧洲则担心美国将从战后国际秩序和机制中全面后撤。特朗普不再认可美国对国际秩序的道德、政治、战略承诺,破坏了美欧曾认同的“公序良俗”和战略合作基础。
欧洲对美国“双重切割”
美国对欧政策的变化难以避免,而被动反应的欧洲则在政策上采取了一种权宜手段——“双重切割”战略,这一战略也将进一步加速美欧的漂离趋势。
第一重“切割”是指将美欧紧密的安全合作与其他领域的分歧切割。在安全领域,特朗普政府尽管对欧洲有诸多怨言,但实际上仍加强了对欧洲及周边地区的投入,美欧安全纽带有所增强。欧洲的北约成员国已开始认真对待美国“责任分担不均”的指责,预计到2024年,国防开支达到GDP的2%标准的北约成员国将从2017年的8个上升到15个。在有限军事打击叙利亚、“印太战略”等议题上,英、法等欧洲大国也紧跟美国脚步。但在其他领域,如贸易、伊核协议、气候变化等领域,欧洲已经不畏惧与美国对立甚至采取对抗措施。此外值得注意的是,欧洲在安全领域“战略自主”的呼声和欧洲防务基金、永久结构性合作的积极进展,也显示在安全保障上欧洲已认识到自主、自立的必要性。
第二重“切割”是指将特朗普政府与美国政治生态切割。欧洲努力与特朗普以外的美国政治、民众对话,形塑美国对欧政策,等待特朗普时代的结束。众多欧洲学者呼吁“不能因为特朗普的政策而焚毁通往美国的大桥”,应积极接触美国社会各界,向美国民众传递信息,培养民间友好力量。这一考虑也体现在欧洲各国领导人的访美行程中。去年年初英国首相特雷莎·梅访美时,试图加强同共和党建制派的纽带。今年4月法国总统马克龙访美,在国会演讲中含蓄批评“美国优先”,表达“切割”意图。
目前来看,美欧关系正面临同盟退化的趋势,从此前安全、经济、价值、国际秩序“四位一体”的同盟关系,退化到以安全为主要支撑的同盟关系。欧洲安全仍然依赖美国,但在其他领域美欧竞合交织,交易性凸显。作为西方国际秩序的主导力量,美欧关系的演进和发展不仅关乎双方,也将对国际体系产生全局性和结构性影响。
(原文发表于《环球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