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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洋: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色处见繁花——《突破:工业革命之道1700-1860年》书评
李洋
2021年03月18日

公元纪年法总给人制造一种线性发展的错觉。其实有些年份的经历却非比寻常,它们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或社会活动的组织形式,有些年份则集中诞生了一大批发明和创造,就此改写今后的历史。前者如宗教革命、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后者如三次工业革命。

当然也有一些浩劫,在长时段历史观中,在一定程度上同样促进了生产关系的调整和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如黑死病,两次世界大战等。正如恩格斯所说,“没有哪一次大的灾难不是以历史的进步为补偿的。”

恰恰是因为这些时段本身自带的人文魅力和历史深度,以至于在后人不断的研究、路演和玩赏过程中,反而距离其原本的真实面貌越来越远,亦或说越来越从一场多乐章的气势磅礴的交响乐沦为单纯的教科书式的说教,或者从一套彼此关联的恢弘的历史画卷凋零到几笔干巴巴的白描。

至此,现实成为经验的囚徒。

在卷帙浩繁的作品中,对这些历史时段的描摹和解读可谓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割裂、扭曲和简化历史内在关联、逻辑和维度的尝试比比皆是。以至于启蒙运动只剩下了孟德斯鸠、伏尔泰、狄德罗、卢梭等几位旗手,甚至连康德、洛克、霍布斯和斯宾诺莎这样层级的思想家都可能因为种种需要被边缘化,而工业革命则顺理成章地被虚化为只剩下瓦特的蒸汽机和哈格里夫斯的珍妮纺纱机。

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新近出版的《突破:工业革命之道1700-1860年》应该是这个话题中最为另类的一本, 因为它在叙事结构上极度简化,表面上看就是一部资料性的书籍。

这本书没有理论的统领,也没有背景的铺垫,“赤裸裸”地按照时间顺序罗列了100项重要发明创造,从液压鼓风机到镗床,从枪塔工艺到硫化橡胶,从电报到液压起重机和贝塞麦转炉。

为了了解工业革命而翻开这本书的读者,可想而知,起初定会对此倍感失望,因为以研究一战成名的历史学家西蒙·富迪仿佛在偷懒,毕竟人们看惯了那些围绕工业革命展开的或宏大叙事或讲经说道。这本书怎么能够就这么直白地罗列发明创造呢?其实,此刻读者有多失望,在多大程度上工业革命就已然成为一种被重新建构的概念,而非真实存在。

可但凡能够深入读下去的读者都会恍然大悟,原来作者非但没有偷懒,反而凭借对史料的谙熟,用扎实、详实、生动的史料勾连起这100项发明创造。作者对史料的取舍和使用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表征。正是因为有了丰富的储备,这本看似结构简单的书所呈现的绝非这些发明创造本身,而是力求用有态度的事实重构出工业革命时期社会环境,让读者体会到这些生产关系的调整对生产率提高的迫切需求,在匠心独具的史料的罅隙中窥探到人性中求真务实的可贵光辉。

正如作者在前言中所述:“…… 工业革命也从来不仅仅同工业相关或是简单的革命。它没有可定义的起点和终点。至于谁发明了什么,当牵扯到专利、诉讼和国家荣耀这个大泥潭时,即使看上去很明了的事情也可能隐藏着更为微妙的事实。”

在21世纪的今天再去回望这本书论及的那160年,我们不难发现这100项发明创造中每一项都在后来开启了一个或数个产业,直接参与了对人类历史演进轨迹的修正。试从该书中选取几例。

1757年英国实业家“铁疯子”约翰·威尔金森发明了液压式鼓风机使得生产大量高质量的铁成为可能,因为传统的风箱导致熔炉温度不稳定,不能适应工业生产需要。

1774年英国人约翰·威尔金森发明了镗床,从此人们可以规模化地制造公差更小,更加精密的蒸汽机元器件,确保活塞处密封完好,直接提升了蒸汽机的效率。镗床所带来的加工精确度的大幅提升给火炮和炮弹零件的加工带了质的飞跃。

1782年英国水管工威廉·沃茨发明了枪塔工艺。枪塔发明之前铅弹的生产是一个缓慢、昂贵而且随意的事情。沃茨认为如果把融化的铅水通过筛子滴入冷水中那么就可以形成球形的铅弹。他后来发现融化的铅要经过很长的距离下落才有足够的时间冷却形成球体。他建了一个烟囱状的高塔,塔下挖了竖井,底部是水池,落差27米,然后在顶部通过打孔的锌板制成的筛子倒入融化的铅。随着铅的下落,表面张力使铅水形成一个个小球,最后冷却为固体小球落入水中。这一方明给铅弹的生产带来了革命性变革,其影响可想而知。

1796年5月14日英国医生爱德华·詹纳为一个名为詹姆斯·菲普斯的8岁男孩注射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支疫苗。工业化让环境污染加剧,威胁人类健康,天花是最最具毁灭性的疾病之一。詹纳因为发现了针对天花的疫苗被称为“免疫学之父”。

1850年英国人亨利·贝塞麦发明了炼钢转炉。在这之前将五吨铁转化为钢需要一天的时间,期间要不停地搅和加热。但使用贝塞麦转炉后,只需要20分钟。他的发明直接影响了克里米亚战争的进程。

以上仅仅是每一项发明创造介绍中截取的开篇语。书中数百幅精美的插画和照片极大地提升了阅读体验。永远不要忽视这本书的图片说明,作者的严谨和功力就在细节之处展现无遗。

对于科技、工业和经济稍有了解的中国读者读到这些影响深远的发明时都会本能地联系到自己的国家,看看当这些重要发明在地球的另一端以各自的方式应运而生,并开始默默改变世界之时中国人在做什么。

1757年液压鼓风机诞生,乾隆22年,清朝开始闭关锁国;

1774年镗床诞生,乾隆39年,山东王伦起义;

1782年枪塔工艺诞生,乾隆47年,《四库全书》编著完成;

1796年疫苗诞生,嘉庆元年,白莲教大起义;

1850年贝塞麦炼钢转炉诞生,道光帝驾崩,金田起义。

这样对比下来,再看同是英国人剑桥大学科技史教授李约瑟在20世纪上半叶发出的著名的“李约瑟之问”,即“为何现代科技没有在古老的中国文明诞生”,读者或许应该获得了各自的启发。

一本关于工业革命的书能够让读者产生强烈的横向对比的冲动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这本历史书对现实的关怀多么强烈。书读到这个份儿上,作者的苦心也就没有白费。这本书能够在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译介到奋勇求新的当代之中国,开启它寻找知心读者的流浪,是读者之幸,也是作者之幸。

160年在人类历史上是短短一瞬间。但谁又能否认历史往往何尝不是在转瞬之间受到命运的垂青的呢?

中国日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