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宜学  >>  正文
AI时代的中华文化国际传播:变与不变
孙宜学
2024年06月06日

目前,人工智能已是人人皆在谈、很多人都在用的先进技术,对全球政治、经济、文化环境产生了重大影响,也引起了很多担忧。人工智能的全球影响力本身作为技术传播的经典成功案例,实际为中华文化传播提供了方法和手段上的参考,但也引发了诸多担忧:试想五十年、一百年后,当人类进入AI时代,文化传播行为还是不是人的行为?换句话说,人类文化还有没有必要进行传播?当一粒芯片植入机器人体内就能完成不同文明的知识装换、转化,或者说根本不需要转换转化,而是机器人自身就打通了不同文化的界限,成为文化融通的集大成者时,文化传播行为是否还需要,还存在?

人工智能,最关键是“人工”,而人工的结果,就是会取代人的一些工作。既然与人直接打交道,人工智能就需要具备人的一些基本功能,交流,传导,代替人做一些危险的、高强度、高难度的工作,但就像科幻小说里人制造的各种机器人、智能人,如弗兰肯斯坦,它们在某些方面可能会超越人类,甚至反制人类,给人类造成危害,但归根结底它们不是真正的人,是假人,是机器,是基于人类的智慧所编造的程序化的产物,即使会有一定的自我认知能力,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创新思维,能从不同于人的角度思考问题,或似乎表现出了这些倾向,但它们仍只是一种人的创造物,与飞机、火车、汽车等在本质上是一致的,人创造出来它们是为人服务的。它们像人,但不是人,甚至都不能说是生物。即使它们有创造性的表现,也是因为人们赋予了它们创造性的提示。

人工智能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的确可以精通一门或多门技艺,并且能做到极致,这是人所不能的,因为人虽然智慧无限,但人的精力有限,虽然不知疲倦,但实际上很易疲倦。但人工智能表现出的一些天赋,实际上可能只是熟能生巧,因为它们可以无限次数地重复同一个动作,而人做不到。

有了优秀的人,才会有优秀的人工智能,这是常识,也是规律。AI没有情感,但对情感有反应,这也取决于人。比如,操作者对AI施加一些积极的情感,夸夸它,拍拍它的马屁,或说一些肉麻的赞誉之词,或明示它的答案至关重要,甚至生死攸关,它工作就会更认真一些,给出的答案就会更完善些、积极些,文字会更漂亮些,就会给你一些更好的答案。AI与人还会产生情感互动,只要有沟通,就会有感情的流露和传达。AI经过反复的情感模拟,也可能会有人的情感表达,有人的喜怒哀乐。而有了人的情感的AI,会更好地服务人类,真正成为人的伙伴。

这也说明,只有人和AI结合、合作,AI的智能才会真正实现和体现。这种合作在很多领域都可以应用,包括教育、医疗、驾驶等,且都能实现1+1>2。

AI具有一定的语言接受和组织能力,并通过语言表达,进行一定的推理和判断。语言都是思维工具,自带民族思维习惯,用语言表达的都是语言所代表的思维、文化。所以,AI在根据人的指令用语言做出回应时,能表现出一定的思维能力和逻辑推理能力,这种能力,在对语言数据进行处理时,能大大提高工作效率和使用效果。

AI似乎无所不能,但离开了人似乎又一无所成。AI威胁论或AI无能论,现在似乎成为“AI认识论”的两极,影响着人们对人类未来的思考。一百年后的AI世界里,人类诗意栖居的梦想是否还存在?在遍地AI,离开AI人类将无所适从的时代,就像现在离开快递就无所适从一样,人类的情感是否会AI化?情感表达方式甚至内容是否都像CHATJPT给出的答案一样中规中矩?A与B,C与D的爱情在表达形式和接受方式上是否都将无异?那时候的爱情还美好吗?还让人心动吗?还受春夏秋冬四季更替的影响吗?当有一天你和人谈恋爱与和AI谈恋爱都一样时,你还会怦然心动吗?显然,这样的结果是人所不愿接受的,因为那时的人已没有“万物精灵”的自豪感了。也因此。2024年3月11日,莫言在与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的对话时不误幽默地说:科技的进步往往为文学插上新的翅膀,自己和古尔纳不会因为人工智能的出现而“失业”,因为作家独具个性的形象思维是AI永远无法替代的。这种思维的获取,需要从本民族传统里面寻找不可代替的资源,并且在继承和发扬本民族文学传统的基础上,广泛接触人类共同的情感体验与现实追求,让文学可以真正走向世界。

莫言的自信代表了人类的自信,莫言对待AI的态度,代表了人类对待AI的态度。人类始终生活在“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交汇之中,“太虚幻境”是人的梦想,而这种梦想是人愿意忍受现实世界一切痛苦的基础。科学源于实证,但科学的源头是虚幻,虚幻只是未得到实证的现实。因此,人类根据虚幻再造现实,并在现实基础上创造虚幻,归根结底都是人在探究自身存在的“过去”与未来。从这个角度讲,《山海经》的“山海世界”是实实在在的人类生活于其中的世界,《封神演义》《西游记》里的神的世界,人都曾经做到过或将能做到;而我们现在所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高速公路,高铁,飞机,火箭,阡陌小路,又可能都是元宇宙的一种表现形式,数字技术和互联网只不过是构建元宇宙的一种方式。虚拟与现实可能时时在转换,只不过我们有时能意识到,有时意识不到。鉴于此,我们都只需将虚拟和现实视为人观察自身与世界关系的一种媒介。换句话说,AI时代也许早已到来,只不过我们现在才真切地认识到而已。

AI时代的中华文化走出去,依然需要坚持以人为本原则。AI技术可以改善传播环境、提高传播效率、提升传播效能,使传播更精细、更精准、更节能,但传播的主体是人,传播的对象是人(当然包括用于传播的AI机器人)。更根本的是,中华文化传播的目的是实现民心相通,文化互融,这是在人类情感层面上的有机互动与交流,是AI机器人所无法替代的。也就是说,人类可以使AI机器人获得另一种文化的知识体系和话语体系,但却无法使其获得另一个民族的情感表达方式和思维方式,民心相通仍必须通过人与人的文化交流。中华文化可以通过AI机器人进行世界传播,但仍只能通过人将向世界传播的中华文化知识化为人类共同的知识。人工智能不是纯粹的技术,它自带国别差异性,是政治、经济和文化差异的代表之一,从这个角度讲,依托AI技术进行中华文化传播,首先要打破的也是文化隔阂、文化偏见,这和传统的文化传播并无不同。

总而言之,AI时代的中华文化国际传播,归根结底是人与人的传播,国与国的传播,目前传播所遇到的问题,AI时代不会从根本上改变,更不会消失。所不同的,就是AI技术可以提供科学化的大数据,助力实现目前中华文化国际传播所急需的效率问题、精准问题、评估问题,使中华文化国际传播进入一个崭新的新阶段,也使世界文化交流进入一个更科学、有效的新阶段。

【责任编辑:吕佳珊】
同济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教授、院长,国家语言文字推广基地常务副主任